盛景意兩人點完長明燈, 一前一後走出寺外。
盛景意總覺得虛澤小和尚送他們離開時目光怪怪的。
盛景意沒多想,和穆鈞步行回修琴老師傅的店里去。
她們一來一回耗了不少時間, 琴也修好了。
老師傅見他們回來,笑呵呵地給他們取出琴來。
難得遇到把好琴,老師傅很是不舍地說道︰「我雖然很喜歡這琴, 卻不想再看到你們抱著它來找我。」
盛景意知曉老師傅是個愛琴之人, 自是連連答應, 付了錢與穆鈞相攜而去。
老師傅收好修琴錢, 想到盛景意討價還價以及熟練的掏錢動作,再想想穆鈞安安靜靜抱著琴來抱著琴走的模樣,心中通透了。
果然,養這麼好看的男人就是費錢!
這不, 連剛才那位小娘子都得精打細算過日子。
兩人取了琴也沒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城東的琴行選琴。
琴行伙計一看兩人相攜進店,兩眼一亮。
未婚男女一起逛街,不是兄妹就是未婚夫妻,不管是當哥哥還是當未婚夫,不都要好好表現嗎!
這單穩了!
伙計熱情地上前招呼︰「姑娘想要什麼?我們這里新琴古琴都有, 桐木、杉木、花梨木任君挑選, 保證有您喜歡的, 實在不行還能來料定制!」
盛景意听著這利索的嘴皮子,不由笑了起來。
她本就長得好,笑起來更是讓伙計都晃了神,一時都忘了推銷。
既然是要練習用的, 盛景意沒往名貴里選,只挑了自己覺得順眼又順手的。
她順便問穆鈞有沒有看上的琴,看好了她一並付錢。
穆鈞沒挑過琴,比照著盛景意的選擇挑了把差不多的。
等兩人抱著琴走了,伙計們才回過神來。
伙計們進行了一番熱烈討論,都覺得這一對兒長相雖然挺般配,家世人品般不般配卻有待商榷!
瞧瞧吧,那位公子年紀輕輕的,居然這麼不思進取,買琴都要女孩子付錢。
看他們男未婚女未嫁的,從長相和年紀來看也不像兩兄妹,怕不是個上門女婿!
可惜他們沒那位公子長得好,要不然那小娘子能看上他們的話,倒插門他們也願意的!
盛景意可不知道自己一個來回,給穆鈞這位「太子候選人」的軟飯生涯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兩人已到家。
穆鈞先把他母親留下的琴抱回去,盛景意則讓立夏幫忙將兩把琴抱去他們同門四人平日里讀書的院落。
李陽華正在那埋頭苦讀呢,瞥見盛景意與立夏各自抱著把琴進來,有些驚奇地放下書走出來。
都已經是自家人了,沒那麼多講究,李陽華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舒展一下手腳,接著才問道︰「你們買了琴?」
立夏听到這話就癟癟嘴,她是在她們姑娘和穆鈞出去後才曉得這事兒的!
立夏氣鼓鼓,她們家姑娘如今出門越來越隨意、時常忘記她這個丫鬟!
再想想興許是穆鈞哄著她們家姑娘出去的,立夏就更生氣了,穆鈞不作妖,她都忘記這人可能對她們家姑娘心懷不軌!
盛景意邊揉著立夏的腦袋邊說道︰「去了趟天禧寺,剛巧想學學琴,就順道去琴行買了一把。」
李陽華聞言兩眼放光。
他立刻追問︰「你不會彈琴?」
「沒學過。」盛景意老實回答。
她看得懂曲譜,唱得也不差,甚至還能編編曲寫寫詞,音樂底子是有的。
就是沒踫過樂器,也不知能不能學會。
「那我教你!」李陽華激動地說道。
李陽華倒不是對盛景意有什麼非分之想,單純只是被打擊多了。
現在突然發現盛景意也有不會的東西,李陽華當然恨不得立刻上手表現一下,好好重振雄風。
誰樂意一直當墊底的啊!
穆鈞放好琴過來,听到的就是李陽華這句話。
他想了想盛景意那學什麼會什麼的本領,抬眸看了眼李陽華,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穆鈞一臉乖巧地說道︰「我也許多年沒彈過琴了,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三師弟把我也一並教了吧。」
李陽華快要被這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
他听到了什麼!
穆鈞,學習進度永遠和他天才小師姐並駕齊驅的天才小師兄,也不會彈琴!
他,李陽華,一次性超越了他們兩個人!
李婉娘听到這段對話從書中抬起眼看了看自家哥哥,又把注意力集中回書中,當做什麼都沒听見。
她這個哥哥什麼都好,就是做事不過腦,多受幾次打擊應該能學聰明點,所以她就不給她哥提醒了。
李陽華很有當老師的勁頭,挑了個好地方擺琴,又叫人把琴桌之類的東西全搬過去。
金陵的園子最不缺亭台,他們學琴之處便定在一處臨水的亭子里頭。
涼亭頗為寬敞,兩把琴並排擺好,亭中竟也不顯擁擠。
李陽華分別調試了兩把琴,覺得音色都不錯,便給盛景意兩人講起彈琴的基礎手法來。
盛景意認真听李陽華講解。
李陽華解說時對上盛景意灼灼的雙眼,不知怎地覺得耳朵有點燙,連帶耳根都在發燙。
李陽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認認真真講完所有基礎手法,才輕咳一聲,正兒八經地詢問道︰「你們听懂了嗎?」
「懂了。」盛景意與穆鈞都點頭。
「那你們輪流試試看。」李陽華邊說邊從旁邊拿起兩本基礎曲譜,「要看曲譜嗎?」
「不用,」盛景意說道,「我都記得的。」
她記性本就好,在千金樓又每天和曲譜、詞譜打交道,別說基礎曲譜了,更難的曲譜她都倒背如流。
穆鈞也表示自己不需要,並且坐在一旁讓盛景意先試探。
盛景意坐到另一把琴前,手輕輕按在琴弦上,不知怎地想起當初那個滿心渴望、什麼都想學的小女孩。
那時的她很努力地想把日子過好,現在她已經能決定自己的生活。
她想買琴便買琴,想學什麼便學什麼。
等宣義郡王之事一了,她可以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盛景意初次彈琴,便也沒想太復雜,隨手試了幾個音。
見李陽華在旁煞有介事地點著頭,滿臉贊許地表示「對,就是這樣」,盛景意也就大膽地在腦海里搜尋起適合的曲子來。
她想到前些時日才看過徐昭明為《唐詩三百首》譜的新曲,都是簡單又好上手的,轉眼間已有了主意。
盛景意開始試彈起其中一首《登鸛雀樓》。
隔壁院子里,西岩先生正在屋中研究著一本棋譜。
起初隔著院牆听到有琴聲傳來,西岩先生也沒太在意,直至那斷斷續續、時隱時現的琴音連成了曲,他不由起身走到窗前細听起來。
都說字如其人,琴音也一樣。
琴不過是工具,能彈出什麼樣的音全憑彈琴者的一雙手與他們的心境。
這曲子起調很平和,听不出彈琴者琴技如何,甚至隱隱有點生澀,听得出完全是新手所彈。
直至彈到「欲窮千里目」一段,琴音才顯出幾分崢嶸氣象來。
西岩先生在心中思索起來︰應當是他的四個學生在彈琴,只是不知現在是哪個學生在彈。
他的四個學生里頭,穆鈞沉靜少言,鮮少顯露鋒芒,彈起琴來應當與這不同。
李陽華性情沖動,藏不住事,琴音里也不會有這種氣象。
李婉娘眼中只有自己關心的事,平時往往隨遇而安,應該也不會是她。
只剩盛景意。
盛景意雖是女孩兒,心志卻比尋常男子要堅定許多,想法也比尋常男子大膽——這琴聲里表達出的「更上一層樓」的勁頭,很可能便是出自盛景意之手。
西岩先生一面在心里做出判斷一面靜靜听完一曲,也沒派人去看看猜對了沒。
他坐回案前極輕地嘆息了一聲,才再次拿起棋譜隨意翻看起來。
相比西岩先生的平靜,李陽華就有點受不了了。
他一臉幽怨地看著盛景意,仿佛一個被辜負的痴心人,而那個十惡不赦的負心人正是盛景意!
許是因為李陽華的表情太明顯,彈完一曲的盛景意忍不住問道︰「我彈得不對嗎?」
對上那有著三分茫然三分不解四分無辜的澄澈雙眼,李陽華幽幽地說︰「沒有不對。」
問題就是,第一次彈琴怎麼可能直接成曲啊?!
沒有不對才是最不對勁的好嗎!
你確定你是第一次彈嗎?!
要不是盛景意的眼楮烏溜溜的,瞧著又真誠又認真,李陽華都要懷疑自己被耍了!
李陽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穆鈞。
這一刻,穆鈞在經義、策論、算術這些方面的表現迅速出現在他腦海中。
他們的天才小師姐已經表演完畢。
接下來是天才小師兄的表演時間!
李陽華思索片刻,面不改色地起身說道︰「我先去個茅房!」說完他麻溜地起身離開涼亭,拒絕再留在這個傷心地。
假的,都是假的!
這個世間對他們這種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根本不會有一點點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