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距離皇宮略有些距離, 處于城內偏移的西方, 得路過一大條寬敞的民宅, 而後再穿過好幾個大門緊閉的店鋪, 門口有著威嚴大石頭獅子的順天大牢便坐落此地。
此地距離菜市口極近,為的就是押送犯人去砍頭的時候能夠就近。顧燕安年輕的時候出入刑部的次數挺多,後來三哥出去打仗,刑部的人便漸漸倒向了老四,現如今刑部的大人鄭道正是老三手底下最堪大用的人物。
夜里的刑部守夜者眾多, 往里去,側面便有著一個石頭做成的天牢大門入口, 入口處重兵把守,畢竟普通犯人可進不來這刑部大牢, 普通人直接就關押在順天府尹旁邊的牢房,這刑部, 大多數關押的,都是官員。
門口守夜的士兵見有人過來,嚴正以待,但看清楚來的是顧燕安後,便齊刷刷地瞬間跪地, 說︰「參見王爺!」
五王爺顧燕安神色難看, 腳步在守夜人身邊頓住,問︰「三王爺可在里面?」
守夜人雙手抱拳回道︰「三王爺來了有些時候,四王爺也在……」
顧燕安抿了抿唇,眉頭倏地皺起, 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徑直走入其中,通過一個狹窄逼仄的長長隧道後,再下一個石階,最後豁然開朗抵達一個擺滿刑具坐著三五獄卒的四通八達的中轉空間。
獄卒各個兒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腰間別著鑰匙,凶神惡煞,見來了人,卻是恭敬不已,知道這個時候能夠進來的,非富即貴,總而言之不是他們這樣的小小獄卒能夠招惹得起。
「今天剛送進來的薄公子,在哪里?帶本王過去!」顧燕安說話的聲音有些急躁。
獄卒老王連忙走在前面,笑著伸手帶路,說︰「請這邊請這邊。」
顧燕安一邊跟著上前,一邊擺了擺手,自己的侍衛便留在了原地,表面上顧燕安淡定著,實際上光是听見老四這個老陰比居然也來了大牢,便慌得要命,大部分時候,顧燕安雖然瞧不起這個老四,但他從某一方面來講,也當真是最了解老四的人。
這位老四,最擅長的就是不吭不響的折磨人,達到他的目的,既能為了這個目的忍十年二十年,也能一招得勢,趕盡殺絕!
所以顧燕安心里十分懷疑老四若是當真日後成了那九五至尊,恐怕為了防止他們這些王爺心生不滿,妨礙皇權集中,能夠直接將他和三哥都囚禁起來,或者找個由頭殺了!
死,不可怕,問題是死在老四的手里,顧燕安不服氣。
再來,顧燕安也懷疑老四日後能不能對小七好,小七這傻子,坦然得一覽無遺,日後若是出現什麼小七也不能解決的事情,老四會不會懷疑是小七故意不解決,然後起了殺心?
畢竟……人都是會變的。
當一個人站得越高,也就開始越發多疑,連父皇和薄相之間如今都瞧著步步驚心,這世上當然也不會有什麼不變的東西。
人最最在忽的,都是他們自己。
顧燕安從鼻腔里嘆了口氣出來,已經依稀看見了不遠處的刑房,听見了里面說話的聲音,立即回過神來,對帶路的獄卒說︰「行了,後面的路本王自己知道,你守在這里,一會兒听到什麼,不該听到什麼,自己要有個分寸。」
「是是是,小的知道。」獄卒唯唯諾諾跟個小媳婦兒似得縮在這刑房外面。
顧燕安眸色冷淡的從獄卒身上劃過,踩著略快的腳步走入寬敞的刑房中去,果不其然就見三哥和老四單獨與被架在木頭架子上的薄厭涼在里面,薄厭涼這也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少年,此刻雙臂被鐵荊棘綁在木架上展開,頭低垂著,卷曲的長發被深紅色的鮮血粘結在一起,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聲大得厲害,像是竭盡全力地活著。
「三哥!」顧燕安瞳孔微縮,走上前去,到顧溫的耳邊低聲道,「三哥,你別把人弄死了。」
顧溫笑著搖了搖頭,嗓音極度慵懶︰「放心,好歹是薄相爺家的公子,不過是拐帶太子、目無王法、以下犯上罷了,罪不至死。」
牆壁上的蠟燭被陰風刮過,黑暗的密室中人影晃動,映襯著顧溫的話,叫顧溫的笑都平白更多了幾分陰森。
然而顧燕安也不是開玩笑的,嘴角抽了抽,難以啟齒般從牙縫兒里擠出一句話︰「薄厭涼若是死了,小七不會原諒你的,他們兩個認真著呢,你現在上趕著去拆散他們,不如等過段時間,給小七多介紹些干淨的玩意兒,再給薄厭涼配個女子,徐徐圖之,何必急于一時?他們現在正是干柴烈火燒得旺盛,你現在不是添水,是澆油!」
「我什麼時候要你這個豆腐腦袋教做事了?」顧溫冷聲說,「怎麼?你從小七那兒著急忙慌的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小七策反你了?」
「狗屁,我是……是……」老五顧燕安說不出口,他總不能說小弟那下頭明顯外翻紅腫,「總而言之,你和老四意思意思就得了,這薄厭涼怎麼處置,還得看父皇。」
顧溫深深看了一眼老五,也皺了皺眉頭,卻沒再與老五打機鋒,而是干脆的撇了撇另一邊手上還沾著血的老四,說︰「行了,老四,你還有什麼想要問的,就問吧,然後把這小子給薄相爺送回去,免得明天薄相爺參你一本,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顧逾安慢條斯理的從袖子里抽出絹帕擦了擦骨節分明的手指頭,聞言,動作一頓,將沾血的絹帕又放了回去,徑直走到幾個月不見,卻似乎長高了不少,比他們也矮不了幾分的少年面前,右手毫不留情的卡住那薄厭涼的脖子,虎口抵在少年的喉結上,一點點用力,一點點擠壓,只要他願意,再用力一點,就能夠听見‘ ’的一聲,結束這個膽大包天之人的生命!
「老四!」
顧燕安想要上前拉開顧逾安,但被三哥擋住︰「看著就行。」
顧燕安不得已只能焦慮的看著,盤算著若是一個人脖子被捏斷,還能救活的概率是多少。
「薄厭涼,我從沒想過會是你。」顧逾安的聲音在空曠潮濕的刑房緩緩響起,「你用什麼勾引他的?臉?還是身體?還是你的甜言蜜語?」
「真是可惜,這些你有的,別人也會有。你們以為一起逃走就能夠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一起?太天真了,如果我願意,你們會在哪兒都活不下去,等你們的錢花光了,也沒有地方能供你們賺錢,什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更不可能過得下去,你從小錦衣玉食,小七也是,你們誰去種地?誰去挑水?干一天兩天還行,干一輩子,不可能。」
「所以你選擇帶小七回來,是你做過最正確的選擇,本來,我都打算當你們死在外面,願意給你們個機會,可你們既然不要,那麼從此時此刻起,你和顧寶莛不會有任何關系了,也不要妄想還有什麼關系,就算未來小七不做太子,當個閑散王爺,也不是你能夠攀得上的,總有一天,小七會成婚,會有子嗣,會有無數個男男女女安分守己、听話乖巧等他臨幸,你……會成為他年少的一段過去,恥辱的過去,明白嗎?」
「你若是膽敢在外面亂傳什麼風言風語,你的舌頭,你下面傳宗接代的東西,你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會化為灰燼,我顧逾安說話說到做到,你呢?如果答應,就點點頭,不答應,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
被問話的少年從喉嚨立發出嘶啞的低笑,笑聲越來越大,像是听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從亂糟糟的黑發里露出一只亮得嚇人的藍眼楮,說︰「四王爺所說的,都是什麼狗屁不通?」
「要我說,四王爺干脆現在就宰了我,日後我才好夜夜入小七的夢里去,讓他永遠也忘不掉我。」
「而且王爺真是冤枉厭涼了,我倒也不是拐帶他,只是稍微的推波助瀾罷了,反正你們這群兄長,讓他那麼害怕難過,我就是鑽了個空子,告訴他,只要他跟我一塊兒走,你們就不會自相殘殺了,小七信了,他跟我走,他說這輩子唯一相信的人只有我了,因為我從來沒有變過,你們都變了。」
「怎麼辦?是你們逼他跟我走的,成親那天,你們不在,不曉得他多開心,哪怕沒人祝福,他也跟我一塊兒拜了天地,晚上……唔……」
薄厭涼脖子上的手驟然收緊,他一個子都發不出來,但是臉上卻還是掛著扭曲的笑,目光刺在顧逾安的身上,讓顧逾安腦袋一熱,當真是不管後果,起了殺心。
「老四!」顧溫高聲打斷。
顧燕安更是急忙上前,拉開老四的手,哪怕他听著薄厭涼這小子的話也很不舒服,想要踹上幾腳。
薄厭涼終于又能夠呼吸,一邊大口大口的喘息,一邊微笑著諷刺道︰「看看你們,現在裝出一副兄弟同心的樣子做給誰看?瞎子嗎!」
——靠!是可忍熟不可忍!
顧燕安一腳踹在薄厭涼的腿上,然後拽著老四出去說︰「行了行了,走吧。」
四王爺腳步沉重的跟著一起出去,走到外面,才對著看守的獄卒干澀地道了一句︰「把薄公子送去義王府。」
皇家人陸陸續續各懷心思的離開了,大牢里的少年則是被抬上了轎子,連夜送去燈火通明,仿佛早有準備,就等著刑部送人過來的義王府。
義王府的主人薄相爺收到了這份‘禮物’,也不讓下人將薄厭涼從轎子里弄出來,打發了送人回來的獄卒後,揮退了周圍的守衛,才站在簾布都染著血的轎子面前,道︰「是為父小瞧了你,沒想過你居然能夠帶著太子私奔去,真是長了能耐,怎麼現在又回來了?嗯?被拋棄了?」
轎子里的少年咳嗽了幾聲,血腥味隨著里面人的動靜,蔓延開來。
薄厭涼猛得從轎子里摔出來,趴在地上,手腕上的血跟著少年爬動的姿勢,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在義王府的前院石板上。
幾月不見,薄相爺眼里卻不從心疼幾分這個外出歸來的兒子,有的只有‘果然如此’的笑。
等薄厭涼終于爬到他的腳邊後,薄相爺薄顏才開口︰「走前不是那麼厲害麼?現在怎麼站不起來了?」
「爹,我幫你……」頭磕在地上的少年聲音嘶啞著,卻又無比堅定。
薄顏冷淡道︰「怎麼能說是幫我呢,明明是你自己覺得沒權沒勢不行,只能說是各取所需……」
薄厭涼無所謂薄顏怎麼說,他只要薄顏幫他站的越來越高,而他站的越來越高的第一個墊腳石,就是整個草原!
他們父子兩個,的確是各取所需了,不過這樣的合作關系倒是比父子關系更讓他們兩個感到舒適。
「爹,我要做整個草原的單于!」那里有貧窮的他沒權的他買不來的天山雪蓮與藏紅花……
「好孩子。」薄顏看著跟狗一樣趴在地上,骨頭都像是被人打碎的兒子,說,「既然回來了,就去你娘的牌位前跪一夜,等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你我再商議如何幫你娘復國之事。」
「好。」回來的少年什麼都不在乎了,他清晰的意識道這輩子,要麼和小七一塊兒去死,要麼和小七一同站在眾人遙不可及的地方,那樣,才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