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你今天又去和他們吃酒了?」薄公子哪怕是穿著女子衣裳, 也只有臉尚且能夠讓人覺得還算過得去, 站起來後, 光是背影便無比健美、肩寬腿長,毫無女子之美。
顧小七累癱在方才薄厭涼坐過的小榻上,雙手舉著小狗兒似得旺財,看著小女乃豺黑黝黝的大眼楮和狐狸一般的大耳朵,漫不經心地說︰「沒有, 我沒有喝酒,我喝的茶。」
薄厭涼沉默了一會兒, 說︰「他們都又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顧寶莛下意識地不願意說。
他不說, 薄厭涼卻非要知道,他放下酒壺, 輕聲走過去,垂著眼睫看沒什麼精神的小七,目光忽地定在少年抱著幼豺的手上,原本圓潤猶如貝殼內里一般光滑粉女敕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顧寶莛自己啃了個啃啃哇哇,原本柔軟無骨的手, 如今瘦得皮包骨一般, 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宛如病入膏肓的病人,只一眼就刺得薄厭涼眼楮一痛。
他滿腔的不悅再此刻瞬間落成了名為自我厭惡的罪惡感,這感受新奇特別, 初來乍到,面對幾千人幾萬人廝殺場面都能夠面不改色的薄公子頭一回接受這樣的感觸,根本處理不及,無法消化,強烈的自厭便匆忙轉為無名的憤怒,突然抓著那裝柔弱的豺就丟到一旁,捏著顧寶莛的手腕,就問︰「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為什麼要每天都出去等著請客?」
「小七,不要跟我還藏著掖著,我不喜歡這樣。」
顧寶莛手上沒勁兒,吃痛不已,皺著眉頭抗拒了一下,掙月兌不了,只能嘆氣道︰「我也不喜歡你這樣,厭涼,你干嘛?」
薄厭涼一愣,立即松手,他看著小七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紅痕,親了親,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好像後悔跟我出來了,小七,你是不是後悔了?我長這個樣子,拖累你了,在城里沒辦法照顧你,沒辦法幫你,一出去就要被抓住,所以你更喜歡在外面和別人吃飯喝酒,也不願意和我說話了。對嗎?」
顧寶莛簡直被薄厭涼這番話給震驚道了,立馬坐起來,也顧不得那被薄厭涼丟開後,就哼哼唧唧又委屈叫喚的旺財,擁抱他的薄公子,說︰「你想多啦,我正要和你說個好消息呢。四哥他大概是準備放我們走了,所以在我們之前住的佛頭山找到了咱們的尸體,等過幾日,你我都不必躲躲藏藏,想去哪兒去哪兒。」
薄厭涼擁抱瘦巴巴的小七,懷里的人分量明明對他來說很重,卻又實際那麼的輕︰「你不要騙我,顧寶莛,你根本不想走,你滿腦子都是京城、皇家,這些跟你已經沒有關系了,小七,從你跟我一塊兒出來,你就該知道,這些都和你沒有關系。」
薄厭涼的話足夠直白,顧寶莛臉埋在薄厭涼的肩頸里,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薄厭涼給卸下,有些自嘲的抿唇笑了笑,說︰「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就不會一直咬指甲。」薄厭涼輕輕捏著顧小七的手,兩個少年的手慢慢十指交迭,緊緊握在一起,「如果你真的知道,過段日子,如果四王爺當真放我們走,等守城的將士也都撤退後,我們就遠離這里,去南方的小村落落腳,那里風景獨好,小橋流水,沒人會關心京城和國家大事,只關心一日三餐和街坊鄰居的新鮮故事。」
顧寶莛‘哦’了一聲,討價還價道︰「真的要去那麼偏僻的地方嗎?那里會不會連糖葫蘆都沒有人賣呀?」
薄厭涼聲音低沉堅定︰「沒有我就給你做,你要什麼,我都幫你做。」
顧寶莛笑道︰「你這是在變相夸自己很聰明嗎?真是羞羞呀,薄公子什麼時候臉皮厚成這樣啦?」
薄厭涼沒有和顧寶莛開玩笑的意思,他說︰「我很認真,小七,只要你願意,其實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你回去繼承大統,我回去滿門抄斬,到了地下,再祝你子孫滿堂,國富民安。」
顧寶莛听得一陣心疼,自責得不得了,他想自己大概是從來到保州後的確是讓薄厭涼感到不安了,因為在山里的時候,自己哪兒也沒去,成天和薄厭涼膩在一起,身邊第三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自然也從來不想京城如何如何。
現在來了保州,四面八方都是京城的消息,事態嚴峻,家里一團亂麻,大哥依舊沒有出來主持大局榮登太子之位的意思,他越是了解,越是放不下,也就越對不起為了他什麼都不要的薄厭涼。
薄厭涼的身份再特殊,拐帶太子這項罪名恐怕也頂不住,不說滿門抄斬,也肯定要進大牢,更何況他和厭涼的關系,四哥肯定知道了,四哥更不可能放過厭涼。
顧寶莛左邊是被關進大牢的六哥和水生火熱的兄長關系,右邊是從小就和他穿一條褲子現在晉升成對象的薄厭涼,他沒得選,路早就走了出來,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不可以回頭……
「你听你說的話,故意讓我難受對不對?」顧寶莛張嘴就咬在薄厭涼的肩上,狠狠的一口。
薄厭涼任由顧寶莛咬他︰「是,難受總比死了好。」說完,薄厭涼又低低地請求說,「小七,你什麼時候能長胖點?」
顧寶莛不滿︰「怎麼了?嫌棄我?」
「不是,就是現在抱著你,感覺太輕了,你小時候肚子上一坨肉呢,現在怎麼都沒了?」
顧寶莛自從來到保州後,每晚能睡著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能不禿頭就不錯了,還想長肉,那是白日做夢!
「可能是水土不服,保州的食物總體也偏淡,我喜歡有點鹽味兒的東西,比如鹵豬蹄子!」
「好,等我們離開保州,我會做給你吃。」
「還要吃夾砂肉!」
「好,我學。」
「你以後要做個廚子嗎?」顧寶莛樂了。
薄厭涼微笑︰「有何不可呢?」
小兩口互訴衷腸一下午,夜里洗澡的時候,兩人也一塊兒泡在大浴桶里,急切的像是要證明什麼一樣,摟摟抱抱,親密無間。
熱水將兩人都蒸得皮膚泛紅,水汽繚繞之際,抱著他的帥逼眸色深淵一般涌著濃濃的像是想將他吞噬的強烈色彩,性感得要命,很適合來一發,但顧寶莛在溫暖的水里卻又總惦記著今日張大膽所說的話,想著人活生生被凍死,是什麼感覺。
他不專心,薄厭涼自然知道,但薄厭涼沒有要挺的意思,直接逼著顧寶莛將注意力轉回來,那握刀的手,將懷中人弄了個死去活來,順道入侵禁地了一夜,美名其曰為十八歲的禮物提前做準備。
這夜,客棧的小二過來送了兩回熱水,天快亮的時候,房間里才稍微安靜下來,但第二日晚上,顧寶莛就像是著了涼,總是咳嗽,咳嗽的時候胸口擠壓震動,舊傷的傷口里痛得比昨夜還要死要活,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就呼吸都上不來,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像是薄厭涼一戳就要破的夢。
薄厭涼在發現小七開始咳嗽的時候,就讓小二找了大夫過來問診開藥,大夫只是稍微探了探脈象,就不住的搖頭,對偽裝了個嚴嚴實實的薄厭涼說︰「這位娘子,令夫君身體是否受過大創?內里調和得不錯,但近日來思慮過重,又經常失眠,這會兒又感染風寒,外憂內患,不可不重視啊!」
顧寶莛啞著嗓子,無語地看大夫一臉自己要掛的樣子,非常不滿,他明明還能苟!
「大夫直說如何做便好。」薄厭涼這個偽裝的小娘子嗓音明顯是男聲,但大夫也只是有點奇怪,沒有懷疑什麼。
大夫一邊模著胡子,一邊搖頭,說︰「藥不能停,從前給這位小郎君治療傷口的方子還得照著吃,我再開一些止咳化痰的藥,中和中和,好好休息,一個月後咳嗽若是好了,就停了老夫的藥,繼續喝那調理的方子,喝個三年五載,方可徹底痊愈,不然這身子總是虧著,恐有早衰之患啊。」
顧寶莛現在只想發一個貓貓震驚表情包︰我才十六啊!早衰有多早?!別嚇我!
小兩口都被嚇著了,等送走了大夫,薄厭涼便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緊緊握著顧小七的手,抵在額頭上,渾身顫抖,豆大的眼淚從那滿是血絲的眼里重重墜落。
顧寶莛被薄厭涼這一舉動弄得哪怕難受得要死,他翻遍自己的記憶,發現這是第一次看見薄厭涼哭。
他努力從沙啞的嗓子里發出聲音,安慰說︰「我還沒有怎麼樣呢,和你也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厭涼,你陪我休息休息,過兩天就好了。」
薄厭涼搖了搖頭,他怕得要死,粗略算了算自己帶出來的錢,還有記憶里那些沒有權利根本就弄不到的天山雪蓮等珍稀藥材,當即便干脆的說︰「小七,我們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顧小七听著這話,下意識不停搖頭,委屈鋪天蓋地的涌來,鼻尖酸酸的,無聲地問︰「怎麼了?你不要我了嗎?」
薄厭涼操控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唯獨操控不了小七的生老病死,他但凡能夠將小七的命也握在手里,今日也不會說出這句話來,他被嚇破了單膽子,讓顧寶莛哪怕總是以他為依靠,此刻也恍然發現,他的薄公子,今年也才十六歲。
「我要你,小七,我愛你,小七,所以我們回家吧,你不是也想家了嗎?我送你回去。」我不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