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在大帳中搓著手來回踱著,不久便有侍從八人魚貫而入, 兩人于門前打起簾子, 多爾袞這才進得帳來。阿濟格笑著上前, 想行抱見禮,卻被他冷眼一掃,只得蔫蔫地跪了, 叩首行禮畢,方才起身。
「去年你離京時我跟你說過什麼?」多爾袞將玄狐斗篷解下, 交給嚴鳳余。
「十四……王上!」阿濟格急忙分辯, 瞧著他臉色又改口, 道,「我都照你交代的辦事。縱有那麼一點紕漏, 你也不能看著人欺負你哥啊!」
多爾袞揮退左右, 在寶座上坐了,冷笑道︰「沒惹起兵變算你造化。不然,你這親王也做到頭了。」
阿濟格「哼」了一聲,嘀咕道︰「莫非要像處置豪格似的處置我!」
多爾袞怒極, 端起的茶盞就砸了過去,阿濟格忙格手護住臉,幸而他手下留情,滾燙的茶水只少許濺到腳背,地氈甚厚,瓷盞也沒碎,咕嚕嚕滾到門口。
阿濟格見他目光陰森, 心里有些害怕,這人一貫心黑手狠,自己雖是他親哥,要是礙著他大業也保不準會不會真步豪格後塵。于是吞了口唾沫,道︰「是我失言,何必那麼大火氣!」
多爾袞冷冷道︰「葉家之事,到此為止!」
阿濟格梗著脖子道︰「不宰了姓葉的小兔崽子,爺咽不下這口氣!」
多爾袞道︰「既然你覺得吃虧,那就將此事發刑部堂審。」
阿濟格一想這怎麼成,就算判了小兔崽子死罪,到時候邸報傳得天下皆知,可不成了笑柄!他左思右想,到底沒那底氣,只得幽怨地道︰「你我一母同胞,你不幫我,倒包庇外人。」
多爾袞懶得與他嗦,心道,要不是一母同胞,哪還能容你到今日!
阿濟格見他不語,竟挨近些問︰「這事也罷了。你瞧是不是也該晉我輔政叔王,多鐸做得,我也能做得。」
多爾袞心頭火起,面上卻不動聲色,敷衍道︰「何必擔那苦差事,勞心案頭文牘,也多不了幾兩俸銀。」
阿濟格何曾耐煩應付公文,可被幼弟越了先去,總是心有不甘,剛想再辯幾句,卻有侍衛在帳外隔著簾子稟報,豫親王到。
多鐸進門時沒察覺,一腳踩到了茶盞上,差點沒摔趴下,掃了眼帳內,倒也心知肚明,高聲喚道︰「來人,給爺上茶!」
嚴鳳余親自端了三盞茶進來,也不忘把地上的蓋碗收拾走。
阿濟格一直沒喝上水,這會子覺得口干舌燥,也顧不得燙,只吹了兩口便牛飲了大半盞。
帳中只有他們三人,多鐸拖了張椅子坐在下首,傾身向前,道︰「哥,這回出來就是為了正名,該怎麼行事你給句話。」
阿濟格聞言也是精神一振,從椅面上往外挪了半尺。
多爾袞目光從他二人臉上掃過,笑道︰「早幾日,福臨私下與人說‘朕听聞外間有傳言,若攝政王為帝,朕為儲,則為大清之幸,簡直大逆不道!我朝取明而代之,父祖積功所致,攝政王誠有輔佐之能,但他身上多病,也不知能不能把眼下這些叛逆都收拾了。依朕看,南人的地方也沒多好,大不了遷都回盛京,倒還習慣些’。」說到這笑容轉冷,道,「真是好佷兒!」
阿濟格忿忿道︰「小崽子,他這是咒你!」
多鐸瞥了他一眼,心道,這搶一把就回老家的主意,倒是跟阿濟格「英雄」所見略同。他沉吟了片刻,道︰「遜位是不成了?太後那邊能不能……」
多爾袞啜了口茶,搖頭道︰「風險太大,後患無窮。」
「既然如此,也甭客氣了!打圍的時候,出個什麼岔子都是常有的。」阿濟格轉向多鐸笑道,「說起來,十五你還射過十四一箭,血濕了半褲管,額涅哭得眼都腫了,要不是阿瑪護著,你都被打開花。」
多爾袞听了下意識地按在腿上舊傷處,二十多年,如今疤痕也淡了,可想起母親還是傷心又感慨。
多鐸尷尬道︰「提那做什麼?林子太密,我以為是 子呢!」
阿濟格嘿嘿一笑,忽又正色道︰「你們要心軟,我來動手!」
「不。」多爾袞擺手道「茲體事大,還是我來布置。」
多鐸聞言眉頭一皺,他對福臨遠不如對豪格親近,倒沒什麼顧忌,反而多爾袞一向瞻前顧後,這還是頭一回松口,不知是否真有了決斷。
多爾袞冷笑道︰「其實不論皇上有什麼好壞,最後一定著落到我身上。行事縝密些,也就是少些把柄而已。」
「成王敗寇,只要咱們兄弟屏得住,這事往後也沒人敢提。」多鐸深知史官春秋筆法,額涅生殉的疑竇至今也沒人敢端到台面上來。
多爾袞點頭道︰「你帶著碩塞,看好濟爾哈朗,他這回出來,帶了一營火器兵,輪換充作御前護衛。」
「碩塞。」阿濟格模著胡須道,「這小子……」他生母雖卑,可也是皇太極的兒子。
沒等他說完,多鐸便笑道︰「用不著擔心。」
阿濟格道︰「他斷然不敢,就怕有人提。」
「誰敢?」多鐸挑眉問。當初那些掣肘,死的死,病的病,蔫的蔫,當初包圍崇政殿的兩黃旗死忠,要麼滾回盛京守陵,要麼成了多爾袞的狗,指哪咬哪,還有誰敢說一句他不想听的話!
「忌諱碩塞,那還有博穆博果爾呢?」多鐸又道。
「唔。」阿濟格用手指捻著唇上的胡須,想了想也覺不足為慮。
接下來便是籌劃細務,談了才一刻鐘,突然有侍衛送來陝西總督孟喬芳的緊急軍報,甘州守軍副將米喇印、丁國棟趁河西空虛,發動叛亂。
阿濟格听到一半,唰地站起,一揮手,急切地道︰「跟我沒關系!」他這一吼,引得兩個弟弟皆側目而視。
多爾袞低頭將孟喬芳的奏報細細看了一遍,臉色陰沉。
多鐸心中所急卻是剛才商議之事,怕的就是這等變數。他望著多爾袞道︰「哥,不能因小賊亂了大事!」
眼下處處烽火,這等叛軍如同虱子,掀不起多大風浪,只是多爾袞以為,此事有些不吉。他背手踱了一個來回,向兩人道︰「方才所議,盡快準備,收官當在碩塞婚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