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親迎之日,定在十月二十九。前一天, 嫁妝須從公府送至王府, 並要布置好新房, 待福晉過門。
「今兒暖得反常,明兒估模著要下雪。」老太監駱寶格捻著辮梢站在門前望向天上道。
趙玉香笑道︰「知道寶師傅會瞧面相,不曉得竟連天象都能看。」
駱寶格睨她一眼, 道︰「這算什麼天象?人活到我這歲數,見過的多了, 刮風下雨晴天雪天, 能猜個七八成而已。」
趙玉香捧了櫃台上的茶, 端給老太監道︰「您老暖暖手。寶師傅謙虛了,人跟人哪能一樣, 比如我這樣的, 就算活到您那歲數,恐怕也是糊里糊涂,東南西北都辨不清。」
駱寶格捧了茶,微微一笑, 便又轉頭看向街上往來的各色人等。
趙玉香見他不再說話,就回過頭去催促伙計們手腳快些。
她自從被提回攝政王府,就再沒見到過多爾袞,關了幾日後,便被丟去狗房做雜活。
狗房有各色犬只上百條,伺候那些狗畜生既腌又辛苦,光鏟屎都得半日。心里罵娘了好些天, 終于尋到個機會巴結上了管事的老太監駱寶格。她人美嘴甜有心計,老太監可憐她是個女子,便配些端茶送水的輕省活計,喂食打掃之類終于不用她沾手了。
這天駱寶格出府采辦些東西,使喚的人還缺一個,平時看她伶俐,便點了她同行。趙玉香多久沒離開彌漫著牲畜臭味的院子,這次出來雖然只是跟著跑腿,但能放風瞧瞧街景,也夠她樂上半天了。回程時經過生藥鋪,駱寶格需要食療的幾味配料,便進來問價。
等鋪里的伙計將他們所需的藥材都包好,結了賬,小太監提了東西剛走到胡同口,卻發現路口堵得水泄不通。騾車過不去,駱寶格便讓一名小太監去打听,沒過一會兒回來稟報說︰「豫王府明兒迎福晉,這會兒正過嫁妝呢。」
駱寶格聞言了然,道︰「哦,好像是明兒。走,咱們也瞧瞧熱鬧去。」說完就下了車,帶頭擠到人堆里。
趙玉香緊緊跟著他,等捱到最前面,發髻也有些亂了,喘著氣問︰「寶師傅,這是豫王府辦喜事兒?」她听說與豫王有關,立刻起了好奇之心。
駱寶格答道︰「是豫親王娶福晉,滿州管夫人叫福晉,這回是續弦,迎娶王妃。」
趙玉香心道,姓錢的妖精是那豫親王的外室,如今王妃進門,不知會不會被打出來。她幸災樂禍地想著,又笑問道︰「王妃得是宰相家的小姐吧?」
駱寶格朝她看了一眼,似乎覺得這問題傻得可憐,嘆息了聲,回道︰「是戶部尚書、二等公英額爾岱之女。不過,這出身麼……呵……」
趙玉香卻未及想那「不過」之後的意思,因圍觀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一波波的往前涌,幸好有維持秩序的護軍祭出兵刃攔截喝止,才終于安定下來。原來送嫁妝的長龍中,千篇一律的箱籠之後,出現了櫥櫃桌椅等家什。
按這妝奩的排場,箱籠之內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陳設珍玩等必定價值不菲,可既都裝了箱,也沒人瞧得見里面是夯得嚴實還是虛得發飄,只當瞧個熱鬧。但這些做工精細的家具的一出現,在場的哪個不想看個究竟,多難得才能見識王府用的東西,瞄上一眼,記下來,可做足一年的談資。
趙玉香看那一個大櫃幾乎要八人抬,不由問道︰「寶師傅,這櫃子里頭裝了什麼?瞧著忒沉。」
駱寶格道︰「櫃子是空的,不過木料沉重罷了。原先海禁的時候,這樣的料是從沒見過的。你猜為什麼江南豪富之家都不用榆木櫸木制桌椅幾案了?」
趙玉香瞧著那些家什眼饞得很,隨口回道︰「太便宜了吧。」
駱寶格哈哈大笑,道︰「說得對!就是因為便宜。做一架床榻,不費千金便不能顯出豪奢富貴之氣來,于是便全是舶來之紫檀花梨。」
趙玉香看得眼熱,心想若是哪天她也能有這樣的排場才不枉白活這一世。她忍不住向駱寶格求懇道︰「寶師傅,明兒再帶我出來瞧瞧迎親成不成?」
駱寶格卻道︰「甭想了,肯定不能。要瞧就今兒瞧個夠。」
按滿俗,二十九這日,喜轎于夜間戌時方可從公府出發。燕京一直宵禁,別說是趙玉香了,京城官民若非受邀觀禮之近支王公貴婦,誰也瞧不著這熱鬧。
這親迎之儀斟酌了幾次,本也是可以委使節以代迎,最後多鐸還是決定親自去公府接轎。
新娘新郎還在途中時,賓客卻已齊集。男女賓分坐兩廳,女客中鄭親王與英親王的福晉為一席。宴席已撤,桌上供著果子點心,眾福晉們小聲閑聊著。
鄭親王濟爾哈朗的三娶福晉烏日珠佔輕嘆道︰「我听說昨兒送嫁妝的儀仗走了大半日,整一百八十抬。豫親王為了給這位福晉做臉,真是下足了本錢。就是不知能有幾日好。」
英親王阿濟格的繼福晉是科爾沁左翼前旗冰圖郡王孔果爾之女,名苔絲娜,是她哲哲太後從妹,生性厲害,阿濟格對這位妻子頗有幾分畏懼。她吹著茶,閑閑回道︰「這麼鄭重其事地娶進來,便是不好了,莫非還能退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