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篇(五)
比——雲境, 凡間有趣的東西——,沈眠忍不住想,倘若這——二十一世紀, 有互聯網和游戲,他大概已經樂不思蜀, 再也不想回那個冷冰冰的牢籠去了。
不過雖然這個時代落後, 好歹——為皇子治病, 而且這位皇子氣運龐大——輕松碾壓位面之子,——王朝真正的掌權——, 所以身為他的主治醫師,沈眠生活水準也——頂尖的。
忽略病人——個怪人的話,這份工——可以——極為完美。
爐——煎著藥, 一手搖著蒲扇,不經意間往爐中注入靈力, 口中輕哼著一首莫名其妙的小調,分散旁邊幾個婢——的注意力, 待火爐里的火焰驀地升騰為赤紅色,才慢悠悠地收手。
這些高階位面的草藥就——麻煩,不使用法術煉化就不——完全發揮藥效, 所以煎藥都——親自動手。
仰頭灌了一口酒, 沈眠有些不爽地想, 即便——來——三千位面之前,他也沒做過這種粗活。
真走運啊顏玨, ——喝——本少爺親自熬的藥,那麼苦一些也沒關系吧?——他暗戳戳地使壞。
婢——依舊沉浸在他方才隨口哼的小調里,真心夸贊︰
「奴婢從未听過如此動听又特別的曲子!」
「曲子好听,先生的嗓音更好听——」
「嗯嗯!宛若天籟——」
沈眠被她——夸——有些赧然, 原來自己竟有這方面的才——?
他故——謙虛道︰「你——听著新奇罷了,算不——什麼好曲子。從這座別苑出去左拐直走,越過兩條街,那里有個樂坊,樂坊里的姑娘——歌舞一絕,身段也好。」
幾人面面相覷,小心問道︰「主子一——不喜先生去煙街柳巷,不知先生——何時去的?」
沈眠飲了一壺酒,有些微醺,便把什麼顧忌都拋諸腦後。
「自然——趁你——主子用完藥犯困的時候去的。他厭煩那些脂粉味,我每回偷偷听完曲子回來,——沐浴更衣、仔細燻——藥香才——瞞過他。」
婢——聞言皆訥訥不敢言語。
沈眠眯——眸子,繼續——著大道理。
「樂坊怎——算——煙街柳巷?那處風雅不俗、詩情畫意,都——些有才情的好——孩,你家主子不曾去過,便以為——什麼不堪之處,全——誤解罷了——」
「這……」
婢——為難地低下頭,很——有些驚慌,而後快步退出了藥廬。
沈眠眨了眨眼,回頭看去,卻見那人一身玄衣立于他身後,冷著俊臉,也不知來了——久,听了些什麼。
瞬間酒醒。
「哈哈,」沈眠干笑兩聲,——道︰「我同她——開玩笑的,殿下不會信以為真了吧?身為醫——,怎會棄患——于不顧,自己偷偷享樂去——」
顏玨自顧坐下,冷冰冰地問道︰「去過幾回?」
「兩三回罷了。」
顏玨斟茶的手頓了一頓,皺——眉,「——實話。」
見他惱了,沈眠只好老實回道︰「這月去了兩三回,——月去了——五回,統共不過兩只手的數。」
顏玨道︰「先生如此清閑?」
沈眠扇著火,——道︰「殿下這話好沒良心,我雖躲懶了幾回,可該做的也一樣沒少做,連煎熬湯藥都——親力親為,听曲賞舞又不曾耽誤正事,更不曾將脂粉氣味帶——殿下屋里去,怎的——受一番責怪不成?」
顏玨只沉默不言。
沈眠見他生——悶氣來,很——一頭霧水,拍了拍衣衫——的灰塵,——前摘下男人眼楮——的黑布,查看完畢,又為他遮蓋。
「我先前囑咐過你,你的眼楮暫時受不住強光照射,最好在屋里不——出來,你原先也不——好動的人,怎麼如今卻閑不住了?」
他——漫不經心,顏玨卻從中听出了真心實意的擔憂,原本沉郁的心情奇異地轉好。
「隨便走走。」他道。
沈眠挑了下眉,笑道︰「隨便走走來了藥廬?這里距王爺的臥房,似乎不——隨便走走可以抵達的距離啊?」
顏玨道︰「有人進貢了幾壇宮廷御酒,本殿特邀你共飲。」
果然輕易就——鉤了,沈眠也顧不——這位怪王爺怎麼散步橫穿整個府邸的問題,只連連點頭。
「好!……什麼時候?」
「申時,設宴在初見時那亭子。」
為了那稀罕的進貢御酒,沈眠特地提前了一刻鐘——了涼亭。
因著天氣嚴寒,亭中擺了好幾個暖爐,才剛入座,便有侍——為他呈——手爐和熱茶。
以他此時的修為,其實壓根不在乎這點冷風,卻也沒有推辭好意,品了口熱茶,將那手爐抱在手中。
不——時,那人便——了。一襲深藍錦袍,身披黑色狐裘大氅,闊步而來。
而那雙慣來沒有神采的黑眸,帶著深邃的幽光,在沈眠對面坐下。
見主客皆入席,侍——便依次呈——玉盤珍饈,最後將那兩壺已然溫好的宮廷瓊漿擺在沈眠手側。
沈眠自然毫不客氣,自顧吃吃喝喝——來,正吃——盡興時,頰——添了一抹溫暖溫潤的觸感,男人細長的指節撫著他的臉側,在沈眠發愣的視線下,緩緩將他唇邊沾的一滴醬汁擦去。
「啪嗒」一聲,沈眠手里的雞腿掉了下去。
「你看——見了????!!!」
顏玨沒料——他的關注點在這里。
「——有些模糊。」
「比我預料的——快許——,想——因為殿□□質過人所致,」沈眠咧唇一笑,——道︰「恭喜殿下,倘若遵照醫囑,一月之內便可恢復至常人視力了。」
他忽而話題一轉,——道︰「听藥廬的姐姐——,宮里的貴妃誕下麟兒,——謝你饒過那孩子。」
顏玨輕哼一聲,為自己斟了杯酒。
「這不——值——你道謝的事。」
沈眠卻搖頭。
「如果殿下當真對那孩子下手了,我也不——不遵從師命,了結殿下的性命,這對我來——實在——一件為難的事,因為我……」
「因為你從未殺過人。」
沈眠一愣,——道︰「這很明顯?」
顏玨道︰「初次見你時便已知曉,你身——的味道,並非沾過血腥的人該有的。」
味道?
沈眠咬著玉白的杯沿,有些困惑,他——來想一套——一套,放下杯盞走——顏玨身旁,俯在男人頸側用力地嗅了嗅——
全然的猝不及防。
少年獨有的甜膩香氣挾著濃烈馥郁的酒味,霎時間,冷冽的、焦灼的,比火爐子里雀躍的火焰——灼人,燒——人口干舌燥,試圖轉移視線,卻忽的瞥見少年衣領下一抹女敕生生的雪白……
顏玨驀地攥住拳,單憑嗓音誰也不會覺察出他的異常,依舊平靜、淡漠。
「你這——做什麼。」他問。
沈眠道︰「沒什麼,方才听殿下那番話,我便想聞一聞殺人不眨眼的二殿——何氣味。」
一開口,連熱氣都噴灑在了男人頸側,他卻毫——所覺。
掌心被掐出幾道血痕。
顏玨啞聲問道︰「可聞見了什麼。」
沈眠終于直——身來,些許懊惱道︰「想——我喝——了,只聞見藥香味,倒——不曾聞見血腥味,——不——殿下把味道藏——來了?」
這話問——俏皮,顏玨卻——瑕去回應,他緊攥著拳,才勉強壓抑住想——將這溫軟身軀擁入懷中的沖動。
他清楚,自己抓不住他。
這從天而降,不知來歷的少年,秘密好似永遠也沒有窮盡,輕而易舉就叫人手足——措,方寸大亂。
顏玨從不莽撞,他知道莽撞的代價。
倘若注定——法抓住他,便盡可——長久地、更長久地留住他,哪怕——一時一刻也好。
他這一輩子就好似偷來的,原本該死去的人,僥幸活了下來,于——他做任何事從不計較——失,端看自己的心意。
他——法如從前那樣從殺.戮中獲取快感,他所知道的——夠叫自己快活的方式,只有那一個——讓自己手中沾——血,比拋棄他的父親更冷血,更狠絕。
當他失去這唯一的樂趣,使他改變的少年,就該負——全責。
這小酒鬼全——察覺,——在為他放過剛降生的五皇子而兀自高興著,拿——杯盞和他踫了下杯。
「我知道你本性善良。」
「善良?」
顏玨薄唇微彎,——道︰「看來你當真——醉了。」
沈眠坐回——他對面去,抱——酒壺,暗忖道︰「畢竟你——他的一縷神識,本性自然高潔純善,只——再如何高貴的神明,一旦入世,便也只——隨著塵世浮沉,也逐漸生出了喜怒哀樂,成了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善惡便也不由己了。」
他只——想不明白,那人分明感受著世間百態,萬世記憶加身,卻巍然不動,——情——愛。
難道,他的神識也同他本人一般,未生情根,從來也不動情?
他瞥了一眼顏玨,男人自顧飲酒,冷玉墨竹一般俊逸冷清,只可惜面相涼薄,又素來冷言冷語,一瞧便——注孤生的命。
這樣的人也會動情麼?——
法想象。
雖然只——一縷神識,卻叫他連想都不敢想。
「顏玨,」他認真地問道︰「你如今找回了眼楮,可有什麼想做的?例如,非常想見的人之類的。」
顏玨淡淡「嗯」了一聲。
話音才落,便听——「咯吱」的聲響,少年手中的酒壺——裂開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紋,奇異的——壺中的酒竟然沒有漏出去。
沈眠好似沒發覺一般,問道︰「——什麼樣的人?」
顏玨眸光一閃。
這樣的反應,倒——意外之喜。
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他含糊其辭道︰「——個美人。」
沈眠反問︰「殿下那時瞧不見,怎知曉她——美人?」
「旁人都——他——美人,想來不會出錯,再——,美——不美,等本殿親自見過自然就知曉了。」
「……——的也。」
他——實在有道理,沈眠竟然——話可——,只好點頭認可。
心里卻不大舒服。
本該——件高興的事,只——仔細探究清楚什麼樣的人叫顏玨心動,就——找出叫師尊心動的因素。
可實際——他並不覺——高興,反而有種遭——背叛的感覺,即便只——一縷神識,也不該對旁人心動——莫名其妙的佔有欲。
都怪這張臉和那人長——太像了。
「我困了,先歇息了。」
煩躁——連酒都喝不下了。
顏玨也不挽留,做了個「請」的手勢。
原先抱在懷里的酒壺放在桌——,——身便走。
那一壺宮廷瓊漿剛離開他的手,醇厚的酒液便順著細縫緩緩流淌而出。
一地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