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人間嗎?
這里是地獄吧。
大典太看著天空燃起火焰時, 震撼于這等恐怖的力量, 但又為這力量背後透露出的殘酷而心驚膽戰。
(這是人類能做得到的事情嗎?)
(這已經是神明的領域了吧?)
何況這場火焰那不分敵我,一視同仁的「毀滅」——
這場在天空上燃燒的火焰的本質,就是「毀滅」。
這是何等的——
非人的領域。
這已經不是付喪神能夠應對的場面了, 這場戰爭沒有人類和付喪神登場的余地。
可, 就算是登場的死神和虛——
這些非人的戰斗力,依然是舞台上的「演員」。
操縱這場表演的人是「蘆屋道滿」和「安倍晴明」。
大典太光世努力回想著歷史上的安倍晴明到底是什麼形象。
可是付喪神能夠回憶起來的,不過是江戶時代開始流行的各種和安倍晴明相關的小說而已。
那個時候的前田家就藩後就定下了在藝術上精進以消退幕府敵意的策略, 所以有幾任當家不僅喜歡各種精致美麗的工藝品, 也特別喜歡江戶流傳的各種新奇小說。
這些小說里頭,很大一部分都是和安倍晴明相關的故事, 在故事里的安倍晴明有著各種神乎其技的操作。
大典太光世回憶了一下那些故事的內容, 立刻就對江戶時代的小說家們的腦洞感到一陣絕望。
江戶時代的小說家妄想的作品怎麼能用在安倍晴明的身上?
何況蘆屋道滿——
蘆屋道滿本人的存在, 就是小說里為了襯托安倍晴明這個主角而登場的超級反派。
他本人比安倍晴明更像是一個虛構的角色。
可現在的現實卻告訴著大典太光世一個事實——
不僅安倍晴明貨真價實,蘆屋道滿也是真實存在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比江戶的小說家寫得那些故事更加的胡說八道。
犯規一般的強大。
蘆屋道滿點燃符紙就燃起了大火,安倍晴明取出酒盞倒扣就降下帶著酒香的大雨熄滅了火焰。
就在這時,蘆屋道滿抱怨道︰「雨勢也太大了。」
安倍晴明笑著問道︰「道滿公束手無策了嗎?」
蘆屋道滿揚起了嘴角,說道︰「哪兒來的雨啊。」
蘆屋道滿從懷里拿出一把五骨蝙蝠扇。
他伸手抹開了扇葉, 平舉著扇子,向著前方輕輕一揮——
雨被風刮走了。
大典太光世看到了扇面上的圖案。
那是用金箔貼就的恐怖圖案。
乍看上去, 只是普通的浮世繪里的美人繪里的「回首」圖,可美人有一半的軀體是骷髏。
搭在肩膀上的手是森森白骨,嬌女敕圓潤的臉蛋卻有一半是白骨頭顱。
這是何等的……怪誕又恐怖的圖案。
這種東西, 根本不會有哪個浮世繪的畫家會畫。
畫出「地獄殘酷繪」的畫師也是為了倡導人向善而畫得這組圖。
這種怪誕的風格,只有現代的獵奇畫家才會畫得出來。
這根本就是畫家的惡意。
就像是這柄扇子的主人一樣。
就像是蘆屋道滿這個人一樣。
惡意的「凝聚體」。
大典太光世想到了曾經前田藩的某一任藩主去江戶進行參勤交代的時候,刻意帶上了大典太光世以示對德川家下嫁姬君的敬意。
而那個時候,藩主在街上遇到了寫了安倍晴明故事的小說家。
正好,這位藩主就是喜歡看小說的那位藩主。
然後,已經擁有付喪神形態的大典太光世,極其有幸听到了藩主和小說家的一番對話。
前田家的藩主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那些安倍晴明的故事,都是虛構的吧。
然而那位小說家卻回答︰「我寫的故事如果都是虛假的,那才是一件好事。」
藩主大人為了這個機智回答,賞賜了對方十兩黃金。
不愧是財大氣粗的「百萬石」前田藩,為了一個回答就可以賜下如此多的賞金。
簡直是為了安撫德川幕府的心,所以前田藩的藩主才會到處撒錢。
自古以來,名將文臣都以「貪財」「」作為自污的手段以安天子心。
前田藩也采用了這個手段,而德川幕府本身、自然也理解了前田藩的舉動。
明明只是數百年的時光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可到了現在,大典太光世卻想到了這麼一番對話。
那個江戶小說家,是否知道自己寫的那些故事里的「真假」?
任誰看了那些小說,都會希望這些故事不會成真。
因為那些故事里的蘆屋道滿,真的太恐怖了。
太惡意了。
這家伙根本不拿禮法制度當一回事,他天生就是各種規則的破壞者。
不是安倍晴明那樣不去理睬規則的人。
在小說家的故事里,蘆屋道滿不僅僅是個丑角,而是個天生就熱衷于踐踏社會規則的怪物。
不是不屑一顧,而是「熱衷」。
這兩者的差別太大了。
大典太光世不怕安倍晴明會搞什麼大事情,就怕蘆屋道滿一不開心就搞什麼大新聞。
蘆屋道滿又扇動了一次扇子。
大典太光世注意到,扇面上的美女骷髏已經徹底變成了披著華麗和服的白骨骷髏。
白骨骷髏落到了地上。
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骷髏。
小夜看到這個骷髏的時候,雖然知道日本傳統妖怪神話里也有相關的白骨骷髏的種類,但也許是《悠久》的官方小說看多了,他甚至覺得有一種《悠久》的活動雜兵跑到《戰國浪漫譚》的錯覺。
蘆屋道滿說道︰「精骷髏,隨便殺吧。」
白骨骷髏仿佛是人類歡呼一般,向著天空飛去。
天空上的一位白發的少年死神立即揮下了手上的戰魄刀,帶著寒氣的刀鋒向著「精骷髏」的脊柱砍去,卻被這巨大化的白骨骷髏抬手抓住了刀刃。
安倍晴明看到這一幕,嘆了口氣,說道︰「道滿公,您真是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
蘆屋道滿笑著把扇子合了起來。
「不熱鬧的話,那多無聊。」
在渡過了宛如行尸走肉一樣扭曲了數百年的王子生活、緊接著又從雲端跌落到泥里十幾年後,蘆屋道滿的人生在最初就已經被扭曲了,在這個國家渡過了上千年的時間後,就連安倍晴明都不想去踫觸這個男人心底扭曲的黑暗面。
安倍晴明看到天上的死神與突入戰場的白骨骷髏戰斗,又要和虛再次作戰的三方混戰的場面,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畢竟都是我的學生。」
蘆屋道滿卻說道︰「山本那老頭子就不是你的學生。」
對于這種拆台的說法,安倍晴明也不曾生氣,他只是說道︰「道滿公,這些都是您的學生,您不準備出手相助嗎?」
蘆屋道滿卻只是發笑著反問道︰「我連自己的弟子都咒殺了,還會在乎這些學生的命?」
對蘆屋道滿來說,自己的弟子和學生是兩個概念。
但是他咒殺麻倉葉王的時候,也是沒有任何的心慈手軟。
又怎麼會將一星半點的憐憫之情投給這些學生呢?
可安倍晴明卻說道︰「我總歸是看不下去。」
蘆屋道滿手握扇子,指向了安倍晴明。
「晴明啊,怎麼突然就心慈手軟了?」
安倍晴明笑著回答︰「因為今天的天氣很好。」
他從懷里那出一個卷軸。
然後,安倍晴明撕開了這支卷軸上的封條。
隨後,他將卷軸拋入空中。
卷軸上系著的紫色絲線在空中自動的解開,卷軸打開,長長地卷軸上畫著一片桃林。
黑白的水墨畫在卷軸展開的一瞬間扭動了起來。
一瞬間整個空座市都起了變化。
這座鋼筋水泥的城市,從天空到地面,全部發生了變化。
空座市,變成了一座桃林。
在天空上戰斗的虛和死神們都被天空趕了下去。
他們全都落到了桃林里面。
樹生女敕葉,桃花綻放,花褪之後,結了一顆顆的水果。
安倍晴明含笑說道︰「讓我們來好好的聊一聊吧。」
蘆屋道滿抬頭翻了個白眼,隨手摘了個桃子,咬了一口,然後笑了起來。
他又摘了個桃子,遞給了化野紅緒。
「化野家的小丫頭,要不要嘗嘗看仙桃的滋味?」
化野紅緒戰戰兢兢地接過了這顆桃子。
安倍晴明隨手摘下一個桃子,遞給了皇昴流。
「嘗嘗看吧。味道相當的不錯哦。」
山本總隊長作為死神方面的代表,開口問道︰「安倍老師……您想聊什麼?」
安倍晴明笑了起來。
「既然你們都忘了死神的本職工作。我也只能親自出馬提醒你們了。」
蘆屋道滿啃著手上的桃子,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好好想一想吧,尸魂界到底是用來干嘛的。」
藍染右介發出了狂妄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山本總隊長立刻知道安倍晴明在說什麼了。
「回去!快回去!」
蘆屋道滿還故意拖長了聲調問道︰「回——哪兒啊?」
自然沒有死神理睬他。
但是皇昴流卻雙手拿著桃子,茫然的看向了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抬起手,揉了揉皇昴流的頭發。
「皇一門的繼承人啊,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千年前的大陰陽師,對著千年後的晚輩說道︰「尸魂界的死神,是為了阻止黃泉女神從黃泉跑出來的看門狗。」
看門狗如果去和其他的野狗打架了,結果讓自己看守的囚徒跑了。
「天」震怒的後果,他們可惹不起啊。
皇昴流還是一臉茫然。
沈韻卻推著安原修的輪椅從桃樹後面走了出來。
她看著安倍晴明,而後者,卻向她遙遙的笑了笑。
那笑容隔過黑暗的千年歲月,最終綻放在璀璨的千年後的今日。
(我總覺得,自己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沈韻這才覺得頭頂上的另外一只靴子掉了下來。
她回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某個心情。
(死了千年的人還是繼續死著比較好,千萬別復活。)
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安倍晴明還活著這件事情。
千年前的友人,現在還能對著自己微笑。
這是不希望結束的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憋死我了……
我現在要營養液應該沒啥問題了吧?
大家晚安,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