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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沈晝葉發著愣, 看著桌上她父親的照片。

落日金紅, 相框上落滿積年的灰塵。她媽媽坐在茶幾對面, 沈晝葉微微愣了下,以手指在相框下用力一抹。

玻璃上, 積澱了二十一年的灰塵如摩西跨越紅海般破開,現出下頭不曾褪色的遒勁字跡︰

第二十二屆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留念。1988年7月,柏林。

沈晝葉震驚地看著那彩色的照片。

那照片上她的父親——沈晝葉只能從那少年的眉目上看出, 她熟悉的三十多歲男人的影子。彼時沈青慈仍是個少年, 白t恤牛仔褲, 踩著雙回力鞋,眉宇間全是難言的稚氣。

而他的胸前掛著塊金獎牌,站在他的指導教練身旁。

柏林的陽光燃亮沈青慈的頭發, 熱烈猶如噴發的日珥。年少的他的眉眼與他的女兒如出一轍,笑起來時溫暖燦爛,令人想起春日麥田。

沈晝葉︰「……」

「……這是你女乃女乃堆在我們房子里的。」沈媽媽溫和地道︰「她每年都會把你爸的一部分東西封進箱子里,這是你爸十九歲的那一年。」

十九歲。

——那是她不曾見過的, 父親的少年時代。

……爸爸也曾年輕過。沈晝葉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連如今長眠世間的爸爸, 也曾是個襁褓中的嬰兒,而嬰兒只能一步一腳印地成長,跌跌撞撞地長大成人。

沈青慈教授也曾經有過十五歲的日子,喜歡過牛仔褲與搖滾, 可能喜歡dos系統,可能也趴在窗台上偷偷看過淋雨的姑娘,吹捧過286電腦, 也曾在他十九歲的某一天,在異國他鄉,帶著汗水,將金牌掛在脖頸上。

沈媽媽說︰「你自己看看吧,那箱子里還有你女乃女乃留下的他的備考資料……我實在沒想到,你也會走上這條路。」

沈晝葉︰「他也參與過?」

溫柔的陽光中,沈媽媽點了點頭。

「他也參與過競賽……」沈晝葉顫抖道︰「……而且他一路打了上去。」

沈媽媽笑了下︰「——那年,整個國家隊,也只有他。」

「……」

沈晝葉用手擦拭那相框,二十多年的灰塵相當頑固,幾乎與玻璃融為一體。但是沈晝葉擦下來時,那照片看上去,仿佛只是昨天照出來的。

沈媽媽說︰「媽媽在辦公室落了筆電插頭,先去拿,一會兒回來。」

她媽媽去拿了外套,片刻後沈晝葉听見一聲輕飄飄的關門聲——她被關在了小客廳里,一個人面對著她父親的過去。

窗外落日如火,樓宇間閃爍著萬千的光。

——而沈晝葉面前是她從幼年起,就意圖超越的身影。

是了,沈晝葉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追逐,是超越。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小晝葉從一開始就想超越他,成為一個比他更厲害的stargazer,更了不起的astrophysicist,那個將宇宙與真理種在她心里的家人。

——沈晝葉看著那照片。

「我不能只過了決賽就算了。」十五歲的沈晝葉在籠罩了她的渾宏天光之中,低聲喃喃道︰

「我要走得更遠。」

……

接下來的第二個周末,是魏萊的生日。

沈晝葉是提前三天知道的,魏萊頭痛地將請柬遞給她,那上頭還有魏萊爸媽親筆寫的字兒,還扎著粉紅色的絲帶。

沈晝葉那時候正在苦大仇深地寫政治大題,將一本思想政治翻得虎虎生風,見到那絲帶第一反應是大吃一驚——然後問︰「你要結婚了?」

「……」魏萊︰「你去吃屎吧你。」

然後把請柬砰地拍到了沈晝葉的桌上。

「周末過生日,地點在請柬上。」魏萊頭痛地說︰「每年都這樣,我好累,我這里還有二十多張。」

沈晝葉︰「……?」

魏萊悲憤欲絕︰「二十多張!請柬!!這麼多年了,我都十六了——十六年了啊沈晝葉!我現在听到過生日就害怕,他們還讓我宴請全班,我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

沈晝葉懵懵地說︰「……不喜歡的話你可以和爸爸媽媽商量啊。」

魏萊︰「你以為我沒試過?媽的。」

「宴請全班有負擔的話,也可以不發請柬。」沈晝葉認真地出謀劃策︰「非暴力不合作也是一種辦法嘛,這是甘地說的。」

魏萊︰「我要是不發請柬我爸媽就會擔心我是不是被班上排擠了,現在這些老父親老母親真的閑吃蘿卜淡操心。沈晝葉,這請柬我是按班上我喜歡的順序發的——」

沈晝葉微微一呆——下一秒,她就被魏萊使勁兒,在臉上捏了一把。

小轉學生臉上還有點嬰兒肥,捏起來手感奇佳,魏萊下手下得穩準狠,捏臉時毫不留情面,將沈晝葉的面頰一下子就拽疼了。

沈晝葉︰「嗚嗚疼!」

魏萊松了手,沈晝葉卑微地揉了揉臉,又可憐巴巴地看看自己的同桌。

「——鑒于我對你寵愛有加,就把第一張給你了。」

魏萊笑眯眯地說︰

「——記得來哦,葉葉。」

沈晝葉愣住了。

然後魏萊又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拿著那一打請柬,去找別人發了。

‘喜歡的順序’。‘所以你是第一’。

剛轉學回來不過兩個月的沈晝葉看著魏萊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綁著粉色絲帶的請柬,整個人都有種……仿佛活在夢里的感覺。

下一秒,沈晝葉的腦袋被輕輕拍了一下。

沈晝葉︰」……?」

她回頭一看,發現模著她腦袋的是陳嘯之的手掌。

他大概剛在外面打完球回來,深藍t恤黏在身上,胳膊上還纏著腕帶,單手拎著瓶冰得滴水的冰露,眉眼斂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晝葉,問︰

「這是什麼?結婚請帖?」

「……」

沈晝葉心想你為什麼和我一個想法啊,然後替魏萊解釋道︰「魏萊的生日請柬。」

然後陳嘯之抬頭看了一眼魏萊的方向,喝了口水,散漫地問︰「每年都有這麼一出……沈晝葉你也去?」

沈晝葉認真地點了點頭。

然後,沈晝葉听見陳嘯之哦了一聲,在她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然後從魏萊桌上抽了張請柬,回位坐了下來。

陳嘯之到底為什麼會問那句話,又抽走那張請柬,十五歲的沈晝葉不得而知。

……可是她又忍不住多想。

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沈晝葉腦海里一個小人突然冒了出來,笑眯眯地問︰葉葉,他是不是想和你一起去呀?

沈晝葉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小人就biu地出現,極其真實地說︰做你媽的夢呢就他還跟你一起去?他對你什麼樣你沒數嗎妹妹?

在課堂上捏著筆的沈晝葉︰「……」

腦海中第一個小人雙手合十,甜絲絲地說,可是陳嘯之表現得好明顯鴨!他自從救下你之後就對你那麼好,又給你買吃的又給你買吃的又給你買吃的,我覺得他喜歡你……

第二個惡魔小人冷酷無情地嘲諷道︰沈晝葉你這個給塊巧克力就能拐跑的沒出息的玩意兒。買個吃的就是對你好,買三次吃的就是喜歡你啊?

——然後,課堂上,數學老師在上頭講三角函數……

——坐在下面的沈晝葉,耳根蹭地紅了。

她甚至非常羞恥地,捂了一下小耳朵。

沈晝葉頭頂的惡魔小人︰「……??」

天使小人︰「????」

「…………」

惡魔小人難以置信地炸成一團煙,臨走還憤怒地對沈晝葉丟了塊橡皮渣,天使小晝葉試圖說點什麼勸勸小主人,但是張了張嘴,小天使竟然連一句屁都放不出來,也 一聲沒了影子。

沈晝葉腦海中終于回歸寂靜,揉了揉鼻尖,戳了下魏萊,小聲道︰「來來,陳嘯之拿了你一張請柬。」

魏萊回頭看了一眼睜著眼楮睡覺的陳嘯之,毫無波瀾地說︰

「哦,拿唄。別拿了不來就行。」

沈晝葉嗯了一聲,按了按自動鉛筆,打算繼續寫——

而正是那一刻,沈晝葉腦海中的天使小人又蹭地出現,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身後正在睡覺的陳嘯之,小聲說︰

‘葉葉。’

小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我覺得,陳嘯之說不定是想去派對見你耶。他會不會喜歡你呀?’

魏萊的十六歲生日,正是那個周末。

下午三點時沈晝葉被魏萊一通電話叫了過去,魏萊那邊布置會場的人手不夠,非得將她拽過去不行。沈晝葉一听布置會場四個字,就覺得魏萊爸媽真是下了大功夫——而且用力過頭了。

魏萊在電話中痛苦地說︰「已經用力過頭十六年了……我好累。」

于是沈晝葉陪著魏萊,將他們家定的那個酒店的會場,陪著工作人員布置了一通。

魏萊一邊掛橫幅一邊吐槽道︰「我過個生日比不過生日還累,等我能自己做主了,生日我就自己去7-11買個芝士切片蛋糕插蠟燭。」

沈晝葉比量了一下,將橫幅右側的彩帶掛上,又麻利地下了梯子。

「為什麼會讓你布置誒,」沈晝葉忍俊不禁地說︰「你怎麼說也是過生日的人呀。」

魏萊︰「……我哪里曉得哦。」

她也從梯子上爬了下來,拍了拍手,看著布置得整整齊齊、中規中矩的場地,和花花綠綠的、以畫筆寫著‘魏萊生日快樂’的橫幅,然後後退了兩步。

那時已經快要到點了,場地已經布置妥當。

「說起來,」魏萊忽然笑道︰「晝葉,當時你說你要和他一起去競賽,我那時候嚇了一跳,覺得你太慘了……沒想到他現在對你挺好的哦。」

沈晝葉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是吧?」沈晝葉甜甜地說︰「可能是我身上有什麼他無法抗拒的魅力哦,時間長了他就發現我也挺好的了。」

魏萊嗤一聲笑道︰「——能的你,就你還魅力呢?」

然後,沈晝葉像小蜜糖一樣嗯了一聲。

她聲音其實有點嬌,人又生女敕,那聲音柔軟又嬌氣,嗯起來簡直就是犯規。

魏萊︰「……」

魏萊瞬間驚恐起來︰「沈晝葉你這什麼表情?你這滿臉春天來了的小模樣?啊?」

沈晝葉笑道︰「當時他問我來不來你的生日派對。」

魏萊︰「……啊?」

「我說我肯定來呀,」沈晝葉耳根有點發紅地說︰「他就直接去你桌子上拿的請柬哦。」

她絲毫不避諱,也不隱瞞,說起話來赤誠而熱烈,連提及大多數女孩會害羞的話題時,也總是非常直白。

魏萊一愣︰「……我靠。」

「葉葉你該不會能收服陳嘯之吧……」魏萊小聲道︰「……我就說他……」

可魏萊還沒說完,第一個訪客就到了。

魏萊確實請了不少人。

她爸媽似乎是怕女兒當紀律委員被排擠——畢竟那是個相當招人恨的位置。沈晝葉坐在一邊休息,余光看到魏萊滿頭包地在門口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地接進來,忍不住趴在桌上笑。

她不想與同學寒暄,因此找了個偏僻角落坐著,撐著腮幫,等待正餐的開始。

她其實有點在等陳嘯之的意思。

沈晝葉真的挺期待陳嘯之會不會露面——在這之前,從來沒有男孩會因為沈晝葉而專程來一個生日派對。

她等了半天,陳嘯之卻遲到了。

他十分矜持,很有點做貴客的自覺,陳嘯之遲遲不來,沈晝葉就一直百無聊賴地等。

……

而沈晝葉是在玩貪吃蛇的時候,听到了聲音的。

那時已經頗晚,天都快黑了,沈晝葉嗶嗶地摁著按鍵,耳朵卻突然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啊,我來了……」

這聲音!是陳嘯之!沈晝葉立刻將耳朵豎了起來,同時好奇地望向屏風外面。

——確實是他。

陳嘯之這次沒穿校服——他應該是認真挑過衣服,頭發似乎也刻意打理過,正與他一個朋友打招呼。

「……你問我為什麼過來?」

他難以置信地問。

「……你說我為什麼過來,」沈晝葉听見陳嘯之的聲音煩躁地說︰「魏萊自己都他媽不願意辦這個生日,但是徐子豪這傻逼非得拉我過來。你以為我想來啊?」

沈晝葉︰「……」

靠,自作多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寶︰這個仇我記下了!

評論數量多的話我明天爭取肝個二更(雖然周末就要開組會了但是今天的我還是堅定地咸魚著(感覺會被導師活活死

……記得要夸我,而不是罵我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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