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的海城, 能稱得上百貨公司的只有三四家,其中一家在金陵路上,就是楚雲——行的終點。
這家百貨公司——叫新世界百貨, 獨佔七層高的——樓,經營方式同——世的百貨商場沒有太——差別, 在這時候尚且是極為時興的。
據說前年剛在海城建起——張時, 滿海城的——媛小姐、貴婦太太都一股腦兒地往這兒涌, 可謂是熱鬧到了極致。如今這里也是人流不少,處處可見些打扮時髦的女郎與西裝革履的男士。
一進——樓, 琳瑯滿目的商品吸人眼球,熱情的女售貨員笑語晏晏,確實是極佳的購物場。
以盛玥目前的身份, 是沒見過百貨公司的,——以她也適當地表現出了些拘謹與好奇的姿態。
但又自矜身份, 不想露怯,便按捺著, 只偶爾露出一兩絲屬于少女的嬌憨。
若真是個對她有——關注的尋常男人在身側,那說不得還真會被勾出——心動來。然而旁邊卻偏偏是楚雲——,一場表現便是活月兌月兌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你要買——麼?」楚雲——神色冷淡道。
他的眼中也帶著——好奇, 在打量這個時代的百貨公司。
盛玥道︰「只是去中學面試, 衣服還是不買了, 我對穿著沒有——麼講究。但我喜愛的那支筆丟了,我想買支鋼筆。」
賣鋼筆櫃台就在一樓, 非常好找,盛玥在女售貨員的熱情服務下,挑了一支黑色的司派克鋼筆。
楚雲——演戲演到位,便要替她付錢。盛玥連忙拒絕, 最——自己買下了鋼筆。
買完東西,也到了飯點,楚雲——便帶著盛玥進了新世界百貨隔壁的西餐館,並要了個小包間。
吃飯這事盛玥倒沒拒絕,畢竟事事拒絕,那往——可就真的沒得——展了。
等待上菜的時候,盛玥便好似為了緩解尷尬一般,主動同楚雲——閑談起來。
從平日里的消遣聊到留洋時的趣事,從歌德聊到托爾斯泰,兩人還即興穿插著——句不同國家的語言,有來有往的,看似相談甚歡。
「我爺爺是早些時候的秀才,在晉州時並不許我們去讀——麼西洋文學,只讀《三字經》《古文觀止》之類。」
盛玥微笑著道︰「——來我念了女子中學,英文還學得尚可,便自己偷偷去買些英文書來讀。教員也同我們讀一些先——翻譯來的作品,我最喜歡莎士比亞與歌德。」
「你留洋過,有帶些外面的書回來嗎?洋文書在——書店都是極少的。」
楚雲——道︰「有帶來。」
原身給自己安的是個有些不得志的天才人設,回國來,自然是要帶些書的。那些書楚雲——基本全看過了,都已進了郁鏡之的書房,郁鏡之是喜好讀些外文小說的。
「都是些——麼書?」盛玥好奇地問,臉上浮現一絲靦腆之色,「若是可以,能借我看一看嗎?」
楚雲——報了——本書——,又道︰「都送人了。」
盛玥臉色一僵,旋即側了側臉,讓自己顯露出——失落神色。
但這失落沒持續多久,下一秒,她便裝似隨意地轉移了話題,提起了楚父楚母近——日的忙碌,然——自然而然說到了盛家和楚家——意上的事。
「如今的世道,做藥材——意也是不容易的。不要說中西醫整日在報紙上罵來罵去,便是普通的藥鋪,也是一代推著一代往前走,我听楚叔叔那日提起——麼中——藥退熱丸來,讓往日來藥鋪看病抓藥的人都少許多。」
「楚——哥,你知道退熱丸這些嗎?」
正戲終于來了。
楚雲——從衣襟內取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回答道︰「知道。」
盛玥面上露出——不多不少的探究與好奇,像是隨口在問︰「那退熱丸真有外面傳得那般神奇?楚——哥,你是在這行里的,你知道這些藥是誰做的嗎?」
「知道。」
楚雲——又答︰「是我做的。」
盛玥愣了下,簡直要繃不住表情笑出來,在女孩面前吹牛也不是這樣吹的吧,這楚雲——還真是敢說。
「楚——哥,不要同我玩笑了,我听陸姨說過,你是學西醫那類的。」盛玥讓自己抿唇露出一個溫婉禮貌又仿佛被逗笑的表情。
楚雲——面容平靜道︰「你不覺著這里的餐上得太慢了嗎?」
盛玥的淺笑立刻僵在了嘴角。
「剛才和你用——種洋文對話時,你的德語偏向口語化,雖然你想表現出並不熟練的樣子,但整體還是最自然的。你自稱不會東洋語,但在我突然——口去說時,卻有下意識的反應。」
「在歐洲那場會議的消息傳來,青州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這段時間,你的言辭間卻仍是偏向東洋的,並沒有你表現出的愛國進步人士的反應。」
「——以,我可以認為,你平時接觸比較多的是德意志人,但你本身或許與東洋有關系。」
楚雲——手里的懷表不知何時換——了一——槍,槍口正對著盛玥的方向。
盛玥露出的疑惑迷茫、本想辯解——麼的表情,也隨著楚雲——的話語漸漸消失,只剩下一副如臨——敵的警惕冷酷。
「你是——麼人?」盛玥冷冷道。
楚雲——道︰「制作退熱丸的醫——?」
盛玥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這年頭該不會真有人聊天會說實話吧?
她盡量放松著表情,眼楮卻緊緊盯著楚雲——,目光的重點放在那——已上膛的槍上︰「你和我談了這麼多才露出真面目,想必是有——麼其他目的吧。你可以直說,你想要——麼?」
楚雲——沒有說話,因為他還真沒有其他目的,他和盛玥扯了這麼多,除了套她的話,判斷她的身份外,就是在熬時間,等郁鏡之。
想到這里,便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包間的——被突然推——,一身獵裝、腳踏長靴的郁鏡之拎著馬鞭出現在了——口。
他看了盛玥一眼,態度溫和地道︰「這位小姐,我勸你最好不要想著趁——這個空當,去模綁在——腿內側的槍。」
「說不定這個舉動不僅不能幫助你撞——逃走,反而會讓你當場斃命。」
盛玥跟被毒蛇咬到一樣,渾身一顫,微微下滑的右手直接凝固在了旗袍的邊緣。
她是可以不管不顧地直接掀——旗袍拔出槍來,但她相信,楚雲——和——外那些人的子彈一定比她更快。
而且更為關鍵的是,她認識走進來的這個男人,她在那本貼滿了危險人物——字的冊子里,見過他的照片。她知道,這是海城的半個皇帝,郁鏡之。
她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絲真正的恐懼與驚怖。
她甚至——始懷疑這段時間並不是他們在狩獵楚雲——,而是郁鏡之在誘捕他們——
以,到底是誰說這個任務簡單到閉著眼楮都能完——的?
郁鏡之抬了抬手,一——身穿軍裝的干練女人立刻上前,熟練地剪住盛玥的雙臂,俯身將盛玥藏起來的槍解下,又快速仔細地給盛玥搜了遍身,拿出一些暗處的刀片、軍刀之類。
最——,確認了這——女間諜已變得無害——,其余人便撤走了,包間內只剩下了郁鏡之、楚雲——以及那——搜身的女兵。
當然,還有已面露頹喪絕望的盛玥。
郁鏡之姿態自然地坐到了楚雲——旁邊的椅子上,好似老友相見一般,對盛玥溫——微笑道︰「是亞當斯派你來的嗎?」
盛玥看過無數關于這位郁先——的情報,面對眼前看似英俊溫雅的青年沒有半點掉以輕心的感覺,只是覺著郁鏡之這副態度,雖和她預想中的冷漠殘忍完全不同,但卻莫——地,讓她更覺可怕。
听到郁鏡之的問話,她抿緊了唇,以沉默應對。
郁鏡之見狀,長眉一揚,隨意道︰「殺了吧,等下一個。」
話音落,他身——的女兵便拔槍上膛,一氣呵——,瞄準盛玥的腦袋就要扣下扳機。
「等等、等等!」
盛玥嚇得差點跳起來,——叫著阻攔。
她是真的沒想到,郁鏡之說殺就殺,連一秒都不帶猶豫的,而且還不是嚇唬人,而是當即就要拔槍——槍,這和間諜被俘課里教的沒半點相似之處,連個過場都不走的!
盛玥是真的感覺到了那股漫不經心的殺意,她叫出來時都——怕喊得慢了,那槍子兒就出膛了。
郁鏡之面露詫異地看著她。
盛玥不想死,——以她沒有——猶豫,直接道︰「是……郁先——,我是亞當斯先——派來的,隸屬于亞當斯先——手底下的情報組織‘綠鷹’。」
楚雲——抬眼看向盛玥。
亞當斯,他記得,這個德意志人正是郁鏡之——年前初在海城立足時選擇的合作對象。
說是合作或許也並不準確,他們兩方勢力更接近相互利用的關系。亞當斯選擇幫助郁鏡之,是想讓郁鏡之——為他掌控海城的傀儡,但郁鏡之遠不是他能控制的,——以最——這種合作便只維持下來了表面的虛假友好。
郁鏡之笑了笑,道︰「‘綠鷹’的情報人員——a、b、c三個等級,你是b級?」
盛玥老老實實點了頭。
她並不意外郁鏡之能猜出她的等級,因為光她知道的,綠鷹內被郁鏡之當場逮捕的情報人員就不下十個,郁鏡之對綠鷹是有——了解的。
而且上頭不認為楚雲——這件任務困難到需要派出a級間諜來完——,派個b級來就是手到擒來了。
可偏偏,事情的——展完全出乎了——有人的預料。
「她可能還有東洋人的身份。」楚雲——道。
盛玥神情微變,在這一剎那,她真是恨死了楚雲。
看著她微妙的表情,楚雲——毫不懷疑,這時候盛玥手里要是有——槍,一定——他打——篩子。
這次也不等郁鏡之——口了,盛玥便坦白了︰「我不是東洋人,我是華國東北人。我五歲時父母都死了,被東洋人撿走養。我是綠鷹的人,與東洋的諜報組織真的沒有關系,你們可以去查。」
郁鏡之和楚雲——對視一眼,沒對這番話表態,而是話鋒一轉,道︰「說一個值你這條命的情報吧。」
盛玥面露苦色。
她算是終于看清這位郁先——對待間諜的態度和行事方式了,他和最喜歡玩彎彎繞繞的這群人根本不講——麼心計智謀,就是單刀直入。
而這,也偏偏就是情報人員們最怕的。
因為只有適當的周旋,他們才有活下來的機會,反敗為勝的機會。可面對一個根本不管你——麼消息不消息,任務不任務,隨時會——槍的人,這一套就是完全不管用的。
值她這條命的情報……
盛玥飛快轉著心思,——口道︰「我知道郁先——您身邊的親近之人里,有一個人投靠了亞當斯先。」
郁鏡之神色微動︰「哦?是誰?」
「孟望達。」
盛玥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