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夢啊……」
離開游戲艙後,即便精神上極端疲倦, 易水卻沒有立即閉眼休息。
他只是和三個多月前一樣, 以一種晦澀難言的神情注視著凌晨時分的天色。
此時窗外的景象似是恰好位于白晝與黑夜之間,倒是像極了他在先前那個副本里死去的時刻。
易水還記得他剛才在虛擬空間內所看見的副本結局。
在那個副本里,他死于病痛、死于黑夜之中。
然而由于他死去之時使用了白晝之神的神格, 以至于他的身影和那片海洋都在光線中顯得尤為模糊不清。而他的軀體最後又墜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海之下, 所以他死于疾病這件事基本無人知曉。
他們只是從他留在海岸邊的王冠、以及他留在王座上的那封遺書知曉了國王已然離去的事實。
事實上那封遺書早在他成王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寫好了。
整封遺書基本都是在交代著接下來這個國家的一些安排, 唯有最後兩段似是在訴說著他死亡或是遠去的緣由。
而那最後兩段的內容是︰
「我不舍白晝, 不舍黑夜,也不舍白晝黑夜之下的光景。然而無數世界無數光陰中,我最無法舍下的,果然還是那段虛無縹緲、卻仿佛讓我如墜夢中的時間。」
「所以無需流淚, 不必悲傷。我只是任性地去擁抱了我所追求的浮生一夢罷了。」
當時海岸邊或多或少存在著該國的子民,但他們卻根本無法看清他死亡時的景象。
這就使得那群人連他是死是活這件事都無從確定。
最後流傳最廣的說法便是他眷戀著曾與海妖共處的那段光陰,于是在一切結束之後,終是摘下王冠去往深海,就此與海妖重聚去了。
或許正是因為他們還抱有著他們的國王並未死去的希冀,又或許是易水的到來與離去都太過富有浪漫色彩。
到了次年易水死去的那一天, 這個國家並未為他舉辦什麼盛大祭奠, 反而是一場近乎晝夜不眠的慶典。
只見那天零點, 這個國家的所有燈光被悉數點亮。
他們在以此來慶賀著王者帶來的璀璨, 也在以此無聲訴說著——無論何時,他們都歡迎那位遠去之人再度歸來。
而在這樣的結局下,易水此次得到的通關評價顯然是s級。
易水垂眼看著游戲艙上那個他並未關閉的游戲面板。他的視線緩緩從「附加獎勵︰白晝(領卻時間︰24小時)」那一行劃到了他新獲得的那個名為「不舍晝夜」的稱號上。
毫無疑問, 這一次他確實如願以償地再度得到了一個與時間有關的稱號。
那不再是無數次的午夜夢回,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和海妖重聚?別惹我發笑了。」
而另一個宇宙里,同樣看完了副本結局的封盡與易水的關注點卻截然不同。
「除了和海妖重聚這種鬼話,竟然還有說他是被海神帶走的?那麼亮的燈也治不了他們那瞎了的眼楮嗎?」
「那個小崽子怎麼可能去真的獻祭神明?」
如果他當真願意獻祭神明,哪里輪得到那不知所謂的海神?
後一句話封盡並未說出口,但有事找封盡、從而正和封盡隔空對話著的勝利之神維芮卻听出了這家伙的未盡之意。
是了。如果易水真的願意獻祭神明,哪里輪得到副本里那位壓根就不存在的海神?
別說海神了,甚至于輪不輪得到封盡都還不一定。畢竟……
「封盡,我可沒工夫听你的抱怨。我聯系你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就在一分鐘前,易水所在的那個宇宙票數已經過神明總數的1/2了。」
「就算你再怎麼不動腦子,也應該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吧?」
听著維芮那意有所指而又帶著幾分嘲弄的話語,封盡連眼都沒抬一下。
他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維芮所說的票數,然後罕見地皺起了眉。
「極哥投票了?」
上個月他去找封極時,那家伙還沒有投票的打算,反而在斟酌著什麼。
而這個月易水副本剛一結束,那個男人就將票投給了易水所在的宇宙,以至于那個宇宙的票數短時間內直接超過了1/2。
顯然,封極這票是為了易水而投。
換句話說,那家伙對易水非常感興趣。感興趣到這位一向無所謂去哪里度假的神明,生平頭一次思量起了是否去往那個宇宙的事情來。
「所以最後和那位美人殉情的你,對此有什麼感想嗎?」
維芮聞言頓時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也是她為什麼會聯系封盡的原因。
說到底,她只是想看戲而已。
副本里封盡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大開眼界了。沒想到副本結束後,那位自始至終居高臨下的封極竟然毫無預兆地投了票。
不,也不能說是毫無預兆。畢竟那位對易水的關注也是有目共睹的。
該說封盡和他不愧是兄弟嗎?連偏愛的人類都是同一個。
這一刻維芮又想起了剛才封盡所提到的獻祭一詞。
其實他們這些神明根本就沒有接受獻祭一說。然而如果那個人是易水的話,無論是封極還是封盡,大抵都願意為他破例。
只是他們並不需要易水的命,這兩位想要的是別的東西。
「殉情?你在開什麼玩笑。」
「他當時不是淹死的,我也根本沒死。」所以所謂的殉情根本是無稽之談。
听到封盡這種似乎動心還不自知的發言後,維芮忍不住嘖了下舌感嘆了一下對方的情商。
就這水平,這家伙最後真的追的到人嗎?
此時此刻,封盡也懶得和維芮廢話下去了。他直接單方面地切斷了和維芮的對話,然後再度劃破空間去了封極的神殿。
「極哥,那個小崽子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神格?」
當初在副本里與封極提及要救易水時,封極就提到了易水想要的神格十分特殊的事情。
那時候封盡雖然不清楚易水究竟在謀劃什麼,但也並未刨根究底下去。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奇心旺盛的人。
但現在他卻想知道這個答案了。
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神格,能讓易水在副本里執著到那種地步,能讓那個總是理智而瘋狂的小崽子在副本里死去若干次都不曾退卻半分。
封極聞言並未立即回答什麼。
他只是通過九主神的權限靜靜注視著易水的游戲面板,許久之後他才以開口道︰
「六個月前,我隨手點開了一個人類的游戲直播。那是他第一次進入神明副本。」
「神明副本對于星際時代的人來說年代已經久遠到近乎腐朽了。而在旁人艱難模索著如何通關時,你知道那個人類在副本里做了什麼嗎?」
「他當然也在思索著如何通關。只是在那個古代副本里,他除了通關外,一直在寫情書。」
「情書?」听到這里,封盡有點不確定地反問道。
他以為此刻封極說的那個人類是易水。
但易水的第一個副本他先前也曾看過,他可沒看到什麼情書之類的玩意兒。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于百年,何歡寡而愁殷’……1」
听見封極念出了那句耳熟至極的話後,封盡驟然抬眼看向了神座上的兄長。
「……這是他寫給時間的情書。」
許久之後,回過神來的封盡才嗓音沙啞地說出了這句話來。
「在那些副本里,他又何止是在寫情書?」
「第一個副本,他終結亂世。」
「第二個副本,他締造盛世。」
「第三個副本,他造福後世。」
「而那分別對應著過去、現在與未來。」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在對時間表白。」
所以易水得到了與時間有關的稱號,也只有易水得到了與時間有關的稱號。
「這種情況下,縱使是時間這樣的神格,也無法不對他偏愛幾分。」
說到這里時,封極那冷到骨子里的暗金色眼眸里染上了些許晦澀不明的意味。而他那低緩嗓音中的勃勃興致已然昭然若揭起來。
「真是有趣啊……」
「那時候他明明不知曉神明的存在,他甚至對如何成神、如何獲得神格都一無所知。最多也就是對這個游戲源自于神明之事,有著幾分毫無道理可言的猜測罷了。」
「但僅僅只是為了那一個希望渺茫的猜測,他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並且忍受著副本里的一次次死亡。有時候即便是我都有些看不懂,他究竟為什麼會如此得野心勃勃。」
「你知道我在看他通關副本時在想什麼嗎?」
「他的每一場副本都在無聲重復著他的野心。」
「他幾乎是在呼嘯著說出——我會成神。」
「我一定會成為時間之神!」
「執拗到這種地步,該說他是過于笨拙,還是太過聰明了?」
無論是哪一種,那個人類看上去都有些可愛過頭就是了。
這是封盡頭一次听到封極驟然說出如此多的話,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封極揮去了那種冷漠而游刃有余的態度,真真切切地注視著一個人類。
封盡很清楚,最初成神時,極哥想要的神格根本不是幸運,而是時間。
然而這位兄長卻並沒有得到時間神格。
以至于這一刻,封盡無法確定,封極究竟是因為時間神格而如此關注易水,還是因為易水本身的存在而對其如此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東晉詩人陶淵明所寫的《閑情賦》中的一段︰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于百年,何歡寡而愁殷。
謝謝小天使們的雷和營養液,麼麼噠。
前陣子身體不太好,休息了一陣子,12月應該會恢復日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