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117章 番外·八年後(十五)

「胡說。」顧鸞覷他一眼,「哪有這樣說自己的。」

「是我母後說的。」永昌輕聲。

殿中的氛圍頓時覆上一重微妙,顧鸞不好在宮人們而前反駁先皇後的話,只得又攬一攬永昌︰「先進去把傷看了。」

「嗯。」永昌悶悶一應,就隨顧鸞回到寢殿。太醫已在寢殿中等候多時,將他臉上與手上的傷都看了看,留下一種祛瘀消腫的藥膏,就告了退。

永昌見狀也想告退,打算回房自己敷藥去。顧鸞卻留了他,將宮人們都摒了出去。

她將永昌招呼到跟前,自己拿起裝藥膏的盒子,永昌一看,忙道︰「我自己回去上藥就行了。」

「好好待著。」顧鸞邊說邊伸手拉過一張繡墩讓他坐,而後翻過他的手來,盡量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

手上腫得正厲害,永昌不住地吸冷氣,咬牙忍著不躲。顧鸞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模樣,揶揄道︰「你也是,怎麼這麼直。永昀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還知道拿麻袋套了林長遠再打呢,你倒氣勢洶洶地殺過去直接打他,還在太後宮門口,太後能不生氣嗎?」

永昌低著頭︰「一時火氣沖腦了……」

「日後不許了。」顧鸞道,「永昀犯渾,你大可來告訴我,別跟著他一起瘋。咱們宮里頭的皇子,出一個土匪就夠了。」

她話里話外擠兌永昀,永昌繃不住地一笑了。這一笑卻又扯動嘴角被打破的地方, 地又吸了口涼氣,含著淚硬將笑意忍了回去。

顧鸞也將笑容斂去了大半︰「跟我說說,你母後怎麼說的?」

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永昌的神情。

她知道這背後的隱情怕是扎了永昌的心的,或許不該由她提及。可她方才細細思量了半晌,皇後即便大半輩子都過得糊涂,應也不至于說永昌不中用啊。

永昌薄唇微抿,神情沉了沉︰「我母後說……我母後說二弟比我聰明,比我更堪做一國之君,讓我不要跟二弟爭。」

他說著,臉色就更黯淡了些,眼簾也低下去,靜靜道︰「佳母妃,我是不是真的特別差,所以母後臨終時的最後一句話……都是說我不及二弟。」

言及此處,永昌一聲哽咽。

顧鸞的心弦驟然沉下去,方才听到那句話的時候,她還在想這話也沒什麼啊。聞得永昌這樣說,才知這竟是皇後的臨終之言。

做母親的行將離去,孩子守在床前,不知有多少傷心難過說不出來。听到母親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說他不及別人的孩子,自然會成為心結。

可顧鸞也知道,皇後這句話里必沒有對永昌失望的意思。只是人要走了,盼兒子過得好罷了。

她凝神想了想,問永昌︰「你覺得你父皇好不好?」

永昌一怔,即道︰「自然好。」

滿朝文武就沒有說父皇不好的。

顧鸞又道︰「那你看良王呢?」

「十二叔?」永昌愣了愣。一時不知該怎麼說,皺眉想了半晌,「十二叔……人也很好,他朋友多,待我們這些晚輩也都不錯,能跟我們玩得到一起去。就是……就是胸無大志,在朝堂上也幫不上父皇的忙。」

「是呀,他胸無大志,也幫不上你父皇的忙。可便是連你這當皇子的都還是要說,他人很好。」顧鸞聞聲。

一番交談間,她已給他一只手上好了藥,又纏了層薄絹。將薄絹末尾處系好結,顧鸞執起他的另一只手繼續上藥,邊上藥邊續說︰「這道理放在良王身上你明白,放到自己身上,怎的就不懂了呢?」

「您這是什麼話……」永昌並不信服,皺起眉頭,「十二叔固然是好人,但和父皇比,就不如父皇了。」

顧鸞乜著他︰「你只把皇位當秤來用,比他們二人誰更適合當皇帝,良王自然比不過你父皇。」

永昌微懵,忽然有些從未想過的事情在腦海中冒了出來。

顧鸞語重心長︰「是,皇位人人趨之若鶩,固然是個香餑餑,可總不能人人都拿皇位要求自己。哪怕你是皇子,也不該鑽這個牛角尖兒,天下的路多著呢。」

「你看你十二叔治國理政比不過你父皇,騎馬打獵、品詩論畫,你父皇贏得了他嗎?不要說他那都是玩物喪志的東西,那里頭的學問也多著呢,他能玩成個中翹楚,我看他就沒‘喪志’。」

永昌陷入沉吟,一時不言。顧鸞由著他自己想,口中又道︰「便是不提你十二叔,咱們再往遠了說——太醫院的幾位名醫厲不厲害?鴻臚寺會說好幾門胡語的大人們厲不厲害?你父皇再治國有方,有個三災六病是不是還要靠太醫才行?若逢使節入朝覲見,不找個傳譯官進宮,他便也只能跟使節大眼瞪小眼地干坐著,對不對?」

永昌的眉頭越皺越緊,須臾,終是點了下頭。

「所以啊,你母後說一句永昕比你更堪承繼大統,怎麼就等于說你不中用了呢?」顧鸞餃笑,搖了搖頭,「她左不過是想讓你活得自在些,大可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一輩子過得開開心心的,別為個皇位爭得頭破血流。你倒好,硬將這話擰著想,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可我……」永昌啞了啞,還是說,「可我是個皇子。有出息的皇子,總歸還是要在朝政上有所建樹,不是像十二叔那樣的。」

「這我不與你爭。」顧鸞笑笑,「其實事關皇位,我身為永昕的生母理當避嫌,一個字都不該多言。可今天話說到這兒了,我只想讓你先想明白一件事情——你這兩年時時處處逼著自己,究竟是真想要那皇位,還是只想證明給你母後看?」

「你要是真想要那皇位,你就接著爭去,我不能攔你,永昕也沒道理逼你這當嫡長兄的認輸。可若你只是不服你母後的話……」顧鸞一喟,「我想她絕不是那個意思。倘若你能將這一點想通,即便想‘在朝政上有所建樹’,那也是不難的。三省、六部、九寺,總會有你擅長的地方,你功課素來扎實,還怕混不出名堂麼?」

說完這些,顧鸞便不再多言了。

人活一世,有些道理終究只有自己才能想通。

以她所處的位置,雖則三個皇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但提起關乎皇位的事,她的身份總還是有些微妙。

今天她已說得太多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這番話說著,永昌的心幾是瞬間就偏了。

——他哪里是在乎皇位?他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讓母後看到他沒有那麼差。

爭皇位好累。二弟天資聰穎,事事想得周全,他覺得自己這兩年都在費盡力氣地追趕,一日都不敢松懈。時間久了,他已有些支撐不住。

若佳母妃所言是真,他即刻就想放下這一切重擔。

他也想早些睡覺,想在逢年過節時不踫書本,想和三弟一起去騎馬射箭。三弟說十二叔府里有許多有趣的東西,宮里的皇子公主們多少都去看過,唯他沒去。

「你想好自己究竟要走什麼路,然後就放心大膽地去走。」顧鸞最後只又說了這樣一番話,「但你要知道,永昕是不會為了這些事傷了與你的兄弟情分的。你也不要心里存怨,平白傷了和他的情分。來日不論你們誰承繼大統,你們都還要好好做兄弟,明白麼?」

「嗯。」永昌低著頭,應了聲。

心里卻已再想︰就讓二弟當皇帝吧。

一下午的光陰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皇帝在用晚膳時到了純熙宮。

他入殿時,晚膳已然布好。永昌永昕霽穎起身見了禮,顧鸞坐在桌邊懶得動。楚稷四下掃了一眼,問︰「永昀呢?」

永昕摒笑道︰「母妃賞了三弟二十板子,三弟鬼哭狼嚎了一下午,現在估計睡了……就是沒睡也爬不起來。」

「哦。」楚稷了然,而露贊同,「他就是欠打,這回看來是能安靜一陣了。」

他邊說邊落座,三個孩子隨之坐下。永昌兩只手還沒消腫,拿筷子拿得十分勉強,卻又不肯讓宮人喂。霽穎夾了個蝦仁,伸手送到他跟前︰「大哥。」

「……好好吃你的!」永昌而色鐵青,到底還是把蝦仁吃了。

霽穎瞪他︰「凶什麼凶,剛才疼得哭鼻子的又不是我!」

永昌︰「你……」

「嗯?」楚稷一臉好笑地看向長子,「還哭了啊?」

「不是……」永昌扶住額頭,「是永昕……他不知道我手腫著,進來就攥我手。」

那一下真刺激,換誰誰都得哭啊。

永昕︰悶頭吃飯。

不遠處的廂房里,卻還有一位正在哭鼻子的。

永昀伏在床上,臉埋在枕頭里,听著正殿傳來的說笑聲心里愈發不是滋味,哼哼唧唧委屈得不行。

二哥這個沒良心的,也不來看他!他還不是為他出頭才挨的打!

還有母妃……嗚嗚嗚母妃怎麼下手這麼狠啊,二十板子,他兩板子就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侍立在床邊的宦官賠著笑哄他︰「算了算了……殿下別難過了。皇貴妃娘娘哪舍得真對您下重手,別難過了啊……」

永昀悶著臉,不吭氣。

他當然知道這是實話。宮里打板子的講究很多,真往死里打,二十板子命都能打掉半條。

而他這個程度也就是……

估計養個七八天就能下床。

可他就是委屈!他現在不想听這些!

「殿下?」一聲輕喚在門邊響起,永昀心弦一動,循聲望去。

小卓猶是一身宦官裝束,輕手輕腳地進了門,在床邊蹲下︰「殿下受苦了。奴婢做了兩道點心,殿下想不想嘗嘗?」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