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了一——, 顧鸞在晌午收拾停當後就出了門,直奔尚宮局。
宮中的六尚女官里,慣是尚宮女官的品秩略高半品, 六尚局便也以尚宮局為尊。顧鸞前——讓方鸞歌——六尚局傳了話, 明著說的是她要來一一拜訪, 私心里——知道, 這六位——抵——會分著見她。
——宮里許多——方——是論資排輩的,如今她一個剛——及笄之年的姑娘當了御前掌事, 硬生生壓了六尚局一頭, 她們會——想——她個下馬威?
若想, 自是人多才能勢眾。
而她也並——怕。
上一——得來的種種經驗之談——必提, 便只說這——, 她御前掌事的位子是皇帝親自開口——的, 她就——用怕誰。
這位子在宮中可算是數一數二的穩當,——僅非幾句口舌之爭可動搖, 手底下更有一班自己的人馬, 就算想暗下毒手算計死她也——是那——容易的。
況且, 依她所知, 能坐到六尚女官位子上的亦——會是傻子。見年輕的壓到頭上來,她們或許會想——她個下馬威逞一逞威風,——絕——會想真與她交惡, 畢竟她們無一例外——也——前程——好。
顧鸞一路邊盤算邊走, 方鸞歌隨在她身側, 再往後另有三名宮女、三名宦官垂首跟著。一行人如此行——本就頗有氣勢,沿途偶有宮女宦官經——無——退到一旁,亦有幾句閑言碎語隨風飄來︰
「那是誰啊?從前——曾見。」
「噓……該是御前新晉的——姑姑。」
顧鸞想著要——應對六尚局,對這些話自——充耳——聞。
尚宮局門口, 六名身著棗紅色襖裙的年長女官也——已到齊,摒開了手下,一壁眺著眼前的宮道一壁說話。
這當中,尚寢女官年紀最長,已近六旬。先帝在時她就已至高位,見多識廣,此時只搖著頭笑︰「從前只見我手底下的宮女——侍駕封娘娘,我見了她們——得——見上一禮。那是沒辦——的事,天子宮嬪自——尊貴。如今可好,女官里頭竟也能有這樣的小丫頭冒出來,可真是——道變了。」
旁邊尚服女官神色沉肅,瞧——出喜怒,只淡聲說︰「听聞是宜夫人的引薦的,自是與眾——同。」
「宜夫人」指的便是柳宜。從前宮里尊她一聲「宜姑姑」,如今封了二品誥命夫人,宮人們便私下里稱「宜夫人」。
尚食的目光則投向了尚宮,帶著些許的意味深長︰「听聞這顧氏是尚宮局出——的,還是許尚宮教得好。」
許尚宮淡淡——掃她一眼,沒說什。
如此——咸——淡——又說幾句話,尚服女官忽——道︰「來了。」
六人一並看——,目光稍稍一定,尚食女官就笑說︰「陣仗倒。」言畢便一並提步迎上前,還與幾步遠的時候,雙方同時福身,六尚局這邊先說了話︰「女官安好。」
顧鸞垂眸,含著笑︰「原想一一登門拜訪,未成想——勞得幾位走這一趟。也好,正可一道坐坐,我進宮時——晚,許多事還勞諸位前輩提點。」
「女官客氣了。」許尚宮頷首,側身一引,「請入內喝盞茶吧。」
一行人這就一道進了尚宮局,往正廳。穿——廳前的院子,顧鸞就見二十余名宮女齊整——束手分列兩側,服制各——同,該就是六尚局為御前新挑的人了。
入了正廳,許尚宮請顧鸞坐了上座,自己坐在了一方八仙桌之隔的另一邊。余下五位也各自落座,許尚宮含起笑容,開門見山︰「御前諸事繁忙,女官既是為公事而來,我們也——敢多作耽擱。」言畢向外揚音,「——進來吧。」
話音落下,那二十余名宮女便魚貫而入、無聲深福,個個禮數周全。
許尚宮又道︰「明蕊,——沏茶來。」
聞得這個名字,顧鸞眼簾輕抬了一下,但仍安——坐著。等了——多時,明蕊就端了茶奉至幾位女官案頭,顧鸞執盞抿了口,擱下,就直言︰「我是為御前挑人,——是為自己行方便。許尚宮——可——必這樣照應我的心思,以至本末倒置。」
言罷,她沒待許尚宮反應,就看向面前的明蕊,笑意和善︰「你我同屋月余,分開已久,你——記得我的喜好,我很——激。但皇上愛喝什——樣的茶你可知道?他喜歡什——樣的茶葉,要幾分熱?又喜歡什——樣的茶點?你可說得上來?」
「我……」明蕊臉色發了白,慌張的看了眼許尚宮,又低頭,「尚宮女官——曾教——……」
顧鸞餃著笑看——,許尚宮皺著眉,忍著——平︰「女官容我一辯。聖上的喜好,御前向來守口如瓶,——是人人——能知曉的。我便只挑了這些手藝、禮數——得——的來,到了御前需要些什——,自還有女官與御前的諸位教導。」
「道理原是這樣——假。」顧鸞笑出聲,笑音又轉而斂住,「但——許尚宮在宮中時——這樣久,必定知道從——常禮數到侍茶研墨——是經年累月練下來的硬功夫。明蕊與我一同進宮,手藝真就這——硬,能讓尚宮從尚宮局近千宮女里獨獨對她青眼有加,——僅選中了,還推到我跟前來奉茶?」
許尚宮一時沉默無言。
顧鸞見狀垂眸︰「所以啊,尚宮這是指望著我見到一張熟臉便——念舊,抬抬手讓這差事輕巧——呢。」她邊說邊模出帕子,慢條斯理——拭了拭被茶水沾濕的薄唇,「說白了,尚宮這是看我年輕,當我好糊弄。」
「……女官!」許尚宮一慌,竟驀——站起身來。
顧鸞抬眸看她,笑意——減,目光自她面上一轉而——,又落在後頭的兩排宮女身上。
巴掌——到了,甜棗也得——人吃。
顧鸞復又抿了口茶︰「誠——,明蕊這茶著實沏得——錯,御前倒也——得。」
明蕊——已嚇得失了魂︰「奴婢——敢……」
「我沒有與你客氣。」顧鸞收回目光,立起身來。
余下的五位女官也——由自主——站起身,提著心看她。
「余下的,我也——帶走。」她頓聲,復又抿起笑來,「這樣諸位女官——論背後得了誰的好處,也——算把事情辦成了。至于她們到了御前能——能留得下,自有我御前做主,怪——到諸位頭上。」
六尚女官——視一望,無人開口。
「。」顧鸞再度啟唇,她們的目光瞬間又轉她面上。
「這樣的好算盤,萬望諸位只——這一回,只當是我——幾位前輩的見面禮。如有下回,御前自會照章辦事,到時若查出了什——,當心弄得收——了場。」
這番話以她目下的年紀說到六尚女官跟前,可稱得上一聲「囂張」了。偏她口吻謙遜,听來只像苦口婆心——規勸,無半分挑釁之意。
六位女官又面面——覷一陣子,到底是尚宮女官上前開了口︰「……人在宮中,——有抹——開的面子。」她干笑了一聲,「女官能這般料理,自是甚好,我們——承女官的情了。」
「尚宮客氣了。」顧鸞微微頷首,遂即提步離開,「我們這便回了。」
「……慢走。」六人無——上前送她,自正廳一直送到尚宮局門口。
邁出慢看,顧鸞餃笑回頭︰「各位女官也忙,留步吧。」言畢淺淺一福,便帶著那二十余名宮女一道提步離開。
六人立在院門口目送她遠——,早春的清風一——,吹得人後脊發寒。
尚服女官稍吸了口涼氣,——嘆︰「好厲害的丫頭,怨——得入了宜夫人的眼。」
「是厲害……」尚食女官略一點頭,又皺眉,「可也——對。那些話她也——知避著人說,若將那幾個宮女——發回——,後宮——就——知道她的手段了?」
「她要的,便是後宮——知道她的手段吧。」尚寢女官鳳眼微眯,鬼使神差——想起些舊事——昔——皇上初繼位時,柳宜好像也玩——一手差——多的計,把闔宮上下——震得服服帖帖。
果——,能在御前混出頭的個個——是人精啊。
還好她們六尚局並——必與御前為敵。
宮道上,顧鸞帶著宮人們浩浩蕩蕩——回——,一路無話。直至回到她所住的那方小院,進了臥房,方鸞歌回身——闔了房門,才忍——住與她追問︰「姐姐是算準了的?姐姐昨——讓我——後宮把御前要添人的消息放出——的時候,就拿準了即刻便會有人有所動作?」
「自。」顧鸞莞爾,手中倒著茶。
闔宮皆知揣測君心是——罪,但只消有機會,誰——想知道九五之尊心里在想什——?所以倘使有機會往御前安插眼線,總會有人鋌而走險的。
若再能借六尚局的手做得堂堂正正、做得神——知鬼——覺,就更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方鸞歌細想,想得頭皮發麻︰「那……」她往外看一看,又看看顧鸞,小聲問她,「那誰是後宮安——來的,姐姐可知道?」
「我又——是算命的,我怎會知道。」她輕哂,「——查就是了。六尚局左——是看我年紀輕,覺得我——會想這——深,更——會在意宮中那些千絲萬縷的聯系罷了,倒犯——上在典籍上造假。」
敢在典籍上造假,那可是死罪。
「好。」方鸞歌點點頭,跟著又問,「那查著後,該當如何?」
「是哪宮的人,就送回哪宮。客客氣氣的,只說御前人手夠了,——談其他。」她道。
這般——方方——送出——,後宮自會知曉她已將底細查得清楚明白,——又——家——留了幾分面子。
她們心里有數了,——後行事便知要謹慎。她們謹慎了——惹事,她這御前掌事的位子才坐得穩。
宮里的事,也無非就是這——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