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太後這樣說,皇後只得告退出殿。時辰尚早,嬪妃們都還沒到,只有倪玉鸞和方鸞歌在外候著。皇後行至廊下,不必她親自開口,身邊的管事宮女就道了聲︰「起來吧。」

倪玉鸞與方鸞歌皆安靜地起身,皇後斟酌了一下言辭,啟唇︰「太後娘娘不得空見你們。眼下時辰尚早,我們去廂房說說話吧。」

言畢她便先行提步,往廂房去了。

倪玉鸞與方鸞歌垂首跟著,遲她兩步進了廂房的房門。皇後挑的這間廂房平日里實是當一方會客小廳用,太後見命婦時如不想在殿里,就會在這兒。

是以這廂房中的陳設也講究,座椅主次分明。皇後徑自去主座上落了座,慢條斯理地抿了口宮女剛奉上來的茶,才說︰「都坐吧。」

二人都一福身,便各自去側旁的椅子上落座。方鸞歌只覺如坐針氈,後脊繃得筆直,但倪玉鸞已想了那麼久要進後宮當娘娘的事,自不覺得面見皇後有什麼,神色不見任何異樣。

皇後將她們的這份不同收在眼中,口吻和善︰「本宮早听說過你們。近些日子皇上鮮少來後宮,多虧有你們在御前侍奉著,才教人放心。」

皇後這句話,讓方鸞歌後脊繃得更緊了。

顧鸞簡直料事如神!

今日上午顧鸞就說過,皇上近來都不肯去後宮,又恰有她們三鸞被調至御前,不知各宮嬪妃乃至太後、皇後要怎樣想。可這樣惑主的大罪她們受不住,但凡有人提了這樣的話,必得應對巧妙才好。尤其若這話听來是夸贊,更不可被夸得昏了頭就全認下來。

于是方鸞歌嗓中緊了緊,死死低著頭,壯著膽子依顧鸞所教的道︰「皇後娘娘謬贊。奴婢實是個愚笨的人,雖被調去御前,卻根本沒進殿當幾日的差,平素見不著聖顏。若論侍君的功勞,都是玉鸞姐姐的。」

她的語氣,每一句都拘謹至極,帶著顫音。

恰是這份顫音,讓這番話顯得更真了些。

素日在聖駕跟前當差的人想來是不會這樣拘謹的。皇後想一想宮中歷來的傳言,目光就落在了倪玉鸞面上︰「那真是辛苦玉鸞姑娘了。」

倪玉鸞含著笑起身,盈盈向皇後福了下去︰「奴婢分內之事,不敢承娘娘這句辛苦。」

「起來吧。」皇後和顏悅色,視線不動聲色地從她身上掃下來,卻將她的一身裝扮看了個盡。

她的衣裳不是御前宮人依例發下去的宮裝。這倒沒什麼,各宮都有在主子跟前得臉的人能這樣穿戴。

但——她腕上的玉鐲、頭上的簪釵,也無一不精巧貴重。

說是逾制,倒沒有逾制。可乍一看上去,說她是皇上身前得臉的大宮女有人信,說她是後宮里的小嬪妃也會有人信。

再往深了說,御前一等一的掌事女官、皇上的乳母柳宜,素日穿著都未必有她這樣奢華。

皇後心底盤算著,目光忽地定在她的裙擺上。

她裙擺上壓著一塊玉牌,做工倒不甚顯眼,水頭卻極好,讓皇後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她覺得在後宮里好似見過差不多的東西。也或許自己庫里就有,只是沒太用過。

紫宸殿西北邊的臥房里,顧鸞眼見天色漸黑,撐身爬起床,坐到妝台前悉心打扮。

中秋佳節,女孩子們都會拜月祈福。各宮會設香案,宮女們也常自己拜上一拜,求平安、求團聚、求美滿姻緣。

上一世她大半輩子無心情愛,每每拜月都只是湊個熱鬧,心並不誠。後來年紀大了,索性連這熱鬧也不再湊,只會提前為手底下的小宮女們備好一應祭品,由著她們玩去。

但這回,她想好好拜一次。

求月神保佑,讓她和心里的那個人情投意合。

她不想像嫦娥仙子一樣獨守在廣寒宮里。

梳妝妥當,顧鸞難得地挑了身鮮亮的衣裳來穿。

楚稷賞下來的衣料很多,各色齊全,但她為不惹人側目,總挑清素些的。

今日拜月,她想著要討月神歡心,就選了柿子色的短襖,配粉米色的下裙,再搭一條蓮紅色的雲肩。雲肩上恰繡著桂花,與中秋時節正相宜。

理好衣裙,顧鸞便出了門。她要先去趟御膳房,御膳房離宮人們所住的地方並不算遠,顧鸞邁進院門,院子里的小宦官一猜就知她必是要拜月,嘿地笑了聲,直接給她拎了只食盒過來,躬著身道︰「師父知道姐姐們都要拜月,早已備好了。這里頭脆棗、毛豆、白藕、香梨、宮餅都有,姐姐只管提去就是。」

「多謝。」顧鸞欠身頷首,探手模出一塊碎銀給他,接過食盒,又笑說,「我還得見見王公公呢。」

她這些日子生著病,听方鸞歌說柳宜吩咐了御膳房給她備膳,弄得御膳房平白多了個差事。不論給她做菜的究竟是哪一位廚子,她都該先向王敬這掌事道謝才是。王敬一貫會做人,想來得了好處也會分給底下正經為她做菜的手下。

紫宸殿里,楚稷想著晚上的家宴六宮皆在就頭疼,便拖延著,時時不願動身。

眼下天色已晚,張俊已催促再三,見他仍不動,終是連柳宜都開了口︰「皇上,快去吧。闔家團圓的日子若是遲了,太後娘娘又要說您了。」

楚稷只得放下奏章,理了理衣冠,往外走去。

殿外月色寒涼,煙雲朦朧的一輪月里,依稀可見嫦娥與桂樹的輪廓。楚稷走得不急,徐徐地往北踱著,走出沒多遠,遙見一倩影從東側御膳房的院子里走出,提著食盒,向西邊行去。

認出那是誰,楚稷腳下滯了滯。

柳宜有所察覺,抬眸也看了眼,分辨出是誰,當即開口︰「張俊。」

張俊躬身︰「姑姑。」

柳宜氣定神閑︰「那是顧鸞吧?病了這些日子怪讓人擔心的。我平日里忙,也顧不上去看她,你喊她過來吧,我跟她說兩句話。」

「諾。」張俊一拱手,便低眉順眼地去了。

他自然知道宜姑姑醉翁之意不在酒。這話說得顧左右而言他,無非是幫皇上遮掩心事罷了。

他疾步趕過去,離顧鸞還有幾步遠時,喚了聲︰「顧鸞姑娘。」

顧鸞駐足,偏過頭看向他的同時就注意到了不遠處浩浩蕩蕩的身影。

同時听得張俊笑說︰「你病了好些日子,宜姑姑擔心你,想跟你說說話。」

他邊說邊已伸手接過她手里的食盒︰「隨我來吧。」

「諾。」顧鸞輕應,便隨著他往那邊去。美其名曰要跟她說話的柳宜穩穩當當地立在聖駕邊半步未動,她行至聖駕跟前自要下拜見禮。

剛欲俯身,一只手伸過來擋了她︰「免了。」

顧鸞淺怔,還是福了福︰「皇上萬安。」

語畢,她發覺自己竟前所未有地緊張,緊張到不敢抬頭。

她覺得自己病了太久,形容憔悴,怪難看的。

柳宜的視線在二人間一蕩,開口開得恰到好處︰「真是病得久了,人瘦了一圈兒。等你好些,讓御膳房再好生給你溫補一陣。你年輕,養養就好了。」

顧鸞低著頭,盯著地︰「多謝姑姑。」

聲音低若蚊蠅。

楚稷只盯著她。

他看得出她虛弱,久病讓她臉上失了血色,在嬌艷的衣裙襯托下被月色一照更顯蒼白。他不自禁地泛起一股心疼,有很多關照的話想說,卻又哪句都說不出來。

他莫名地怕他語出關照她會不愛听,又或讓她困惑不安。斟字酌句半晌,萬般憂心化作一聲︰「咳——」

然後他說︰「何時能回來當值?」

「……」柳宜看著他,無語凝噎。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這個女乃兒子有點傻。

顧鸞怔怔,繼而便有點慌了︰「奴婢……」她不知道該怎麼答。

她怕他是嫌她病得久了,不想再留她在御前。可養病哪能給得出準日子?就算她近來的病情反復泰半是自己作的,也說不出準話呀。

她只能說︰「奴婢盡快養好……」

「你慢慢養!」楚稷月兌口而出,心底有一股要剖白的急迫,讓他的口吻顯得很沖。

柳宜無可奈何地望向了月亮。

他覺得喉嚨里噎著,啞了啞,復又續言︰「若有什麼需要的,讓人來回話。」

顧鸞心頭微顫,一股酸甜漾開,連心跳都慢了兩拍。

「回頭讓太醫多去看看你……」他干巴巴地又道。

柳宜終是看不下去了,無聲地長緩了口氣︰「皇上。」

她垂眸靜立,擺出一臉恭肅︰「時辰不早了,不好讓太後娘娘多等。」

「……好。」楚稷應聲,終于不再沒話找話,提步繼續往北行去。

顧鸞退開兩步,福身恭送,禮罷,發現張俊還立在身邊。

「張公公?」她打量著他,「公公還有事吩咐?」

「沒事。」張俊笑笑,手里一提那食盒,「我幫你把東西送回房去。」

顧鸞看著他,心弦又緊了一緊。

適才楚稷關照她,她高興,卻在勸自己不要多想。她因為上一世對他有情,可他未見得真對她有意。他待宮人素來是好的,她再清楚不過。

張俊的殷勤卻讓她心底的僥幸又升起來。

張俊精明又位高權重,不會對個小宮女無故獻殷勤。他這樣讓她禁不住地想,楚稷私下里是不是對她也真有記掛,只是她不知道。

她希望那是真的,

她想被他記掛。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