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宗
有涼風自蒼翠的山中吹起, 吹入那寬闊空蕩的大殿。
黎聞鶴繡著星辰圖案的玄色衣袂翩翩飄起,他凝視著那濃雲沉沉的天際,低聲道︰「師尊, 起風了。」
黎聞鶴這個嗓音響起的時候,一直靜坐在蒲團上, 閉目垂睫, 仿佛即將坐化的宮倦終于睜開了眼。
這句話,他和黎聞鶴都很熟悉。
山中多雨,沈庭雪先前身體不好,每到下雨之前總會骨痛,但沈庭雪從不抱怨,反而會提醒他們夜里記得關窗, 免得被雨淋濕了床褥。
宮倦坐在那,沉默了許久,慘然一笑︰「是要下雨了。」
黎聞鶴听著宮倦這句話,並沒有應答, 只是自己神色空茫地盯著那天際看了一會, 才道︰「師尊,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師兄連殷玉離那樣的人都能接受, 卻不能接受我們?」
宮倦︰「你不懂?」
黎聞鶴搖搖頭︰「我輸給師尊,或是輸給雲思, 我都心服口服, 可是偏偏——」
「你知道師尊不喜歡被騙。」簾幕後忽然走出一個身影,正是面色微有些蒼白的林雲思。
黎聞鶴皺眉︰「可是殷玉離也騙了他。」
「但殷玉離在此之前不知道師尊的忌諱。可你呢,你也不知道嗎?」
黎聞鶴驟然抿了唇,他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了。
是的,他知道, 但是他認為,這是可以轉圜的。
于是他沉聲道︰「殷玉離可憐,難道我就不可憐了麼?我為什麼就不能殺那些人報復,為什麼我就不能給師兄治病去找皇室要那些天材地寶,為什麼我就要一直苦苦戴著偽君子的面具,我不就是為了留在師兄身邊麼?師兄為什麼不——」
「我從來沒有不讓你報復,也從來沒有逼你去做任何事。」
一個熟悉清冷的嗓音靜靜響起,黎聞鶴渾身如遭雷擊,驟然停了下來,他再回過頭,一襲飄然的白衣已經靜靜立在那落著縹緲雨絲的庭前,遠遠看著他。
沈庭雪沒有進門的意思,只淡淡道︰「我回來拿些東西就走。」
就在沈庭雪轉身的當口,黎聞鶴忽然道︰「師兄你方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沈庭雪步子頓了頓,靜靜道︰「我沒有阻止你們做過任何事,也不會因為你去殺了曾經弄瞎你眼楮的人就對你如何,這一點你難道不清楚麼?至于天材地寶的事,你為什麼就不能同我商量?」
「你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離開太上宗,我更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什麼都要瞞著我。」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可若你不願意做個君子,又何必假借君子之名行事,這會給你什麼好處麼?」
「殷玉離不是君子,我一樣正常看待他。你和雲思沒有入宗的時候也是尋常人,我何曾對你們有過不一樣?」
沈庭雪最後一句話說完的時候,整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是林雲思勉強笑了一下,打破了這片寂靜。
「因為我們都太貪心了,我們又想留在師尊身邊,讓師尊關心我們,又想去做自己想做師尊卻不認可的事。」
沈庭雪長睫顫了顫,低聲道︰「世間從無雙全法。」
林雲思露出一個比哭還更難看的笑容︰「現在雲思知道了。」
「師尊,你能不能不走?」
沈庭雪沒有說話,只是用行動告訴了林雲思他的選擇。
他靜靜轉頭走了。
他沒有說話,也是為了給曾經的同門們,最後一點體面。
有些事,他不想說得太透。
可就在這時,黎聞鶴忽然上前一步,邁入了雨中,他這時淋著蒙蒙細雨,就對著沈庭雪的背影啞聲道︰「師兄,關于你父母的事,你難道不想問問師尊麼?!」
黎聞鶴這句話一出口,林雲思和宮倦的臉色都變了,他們看黎聞鶴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可偏偏,沈庭雪仍是沒有回頭。
他立在那雨中,低低只說了一句話︰「聞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逼我造下殺孽,對你有什麼好處?」
黎聞鶴沒有回答,只是雙眸布滿了血絲,死死凝視著沈庭雪的背影。
就在沈庭雪背影快要消失在茫茫雨霧的盡頭時,黎聞鶴終于看著他的背影嘶聲顫抖著喊道︰「師兄,就算你恨我們,你回頭再看我們一眼啊!」
黎聞鶴的嗓音在整個太上宗的上空回蕩,帶著一點莫名的淒楚意味。
沈庭雪還是沒有回頭。
最終,那一抹白影靜靜消失在雨霧中,再也看不見了。
整個太上宗,在茫茫大雨中,顯得淒清又沉寂……
他不恨,他只覺得失望。
失望透頂。
沈庭雪只拿了他曾經用過的幾枚儲物戒,里面裝著一些他父母的遺物和他自己舊時的物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太上宗。
他出來的時候,殷玉離正在太上宗宗門外的一棵槐樹底下等他。
一見到沈庭雪,殷玉離就靜靜撐起了一把水墨畫的油紙傘,打在了他頭頂。
看著沈庭雪的神情,殷玉離什麼話都沒說,難得安靜。
只是走了一段路之後,他輕輕掏出了一張雪白的絲帕,遞給了沈庭雪。
沈庭雪接過殷玉離掌中的絲帕,卻沒有擦臉,只是握住了那絲帕,低聲道︰「我想去我父母的墳前看看。」
殷玉離︰「好,我陪仙尊。」
關于沈庭雪父母的事,他來太上宗之前,便已經用曾經偷偷在宮倦身上取來的頭發回溯過一次。
公儀女帝當年的推斷其實沒有錯。
宮倦從一開始就知道沈庭雪是靈族,更間接導致了沈庭雪雙親的死亡,這樣,他才順理成章地收了沈庭雪為徒。
即便宮倦後來是真的疼愛沈庭雪,拋棄了利用沈庭雪的念頭,他一開始做的事也足以讓他萬劫不復了……
更別說當初神魔大戰那一次,即便不是宮倦主觀意義上想讓沈庭雪擋災,可這件事已經發生了。
殷玉離想著,便覺得恨意陡生,覺得把宮倦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可他也知道,沈庭雪和宮倦之間的師徒契約是終生,且無法斬斷的,沈庭雪又是靈族,若是弒師,反噬會極為慘烈……
本來殷玉離還擔心沈庭雪會不會去跟宮倦拼命,還想著要不要去阻止,但他沒想到,沈庭雪沒有這麼做。
看來,沈庭雪心里還是顧及著他,不希望他再次成為孤家寡人。
殷玉離想著,心頭微暖。
走走停停,在一處荒蕪的小山包前,沈庭雪停了下來。
他這時靜靜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些他隨身的舊物和路上買來的糕點,以及采來的鮮花,都堆在了那里。
沈庭雪很少流淚,但是看著這個小山包,他眼眶微微紅了。
殷玉離立在一旁,沒有說話,卻在心里低聲念道︰二老在天之靈若是能听見,希望你們能保佑仙尊早日放下仇恨,好好過余下這半生,他太苦了……
而沈庭雪靜靜凝視了小山包片刻之後,又俯身跪下去,工工整整磕了三個頭。
最終他跪在那,直起身,對著那墳包低聲道︰「父親母親,阿真是個很軟弱的人,沒有辦法替你們報仇了。」
說到這,沈庭雪又閉上眼,嗓音有些微啞︰「我知道他們都希望我動手,這樣他們就會覺得對我毫無虧欠,甚至解月兌,可我不能這麼做。」
「如果我不是靈族,我不會害怕背那弒師的殺孽,哪怕下輩子下地獄也沒關系,可我害怕靈族的現世報……」
「因為有一個人,他已經為我快入魔一次了,他等了我太久,我這輩子不能再讓他失望了。」
殷玉離听到沈庭雪這句話,眼睫顫了顫,眸光不由得濕潤了許多︰「仙尊……」
沈庭雪沒有抬頭,只是深吸一口氣,繼續又朝那墳前靜靜磕了三個頭。
「我會每年都來陪你們,替你們誦經,直到你們真正安息,遁入輪回。」
殷玉離也在這時撐著傘跪了下來︰「晚輩也會陪仙尊一起來,替二位燒紙超度。」
沈庭雪這時,抬起頭,靜靜看了殷玉離一眼。
四目相對,殷玉離淡淡笑了笑,他伸出手,握住了沈庭雪的手。
沈庭雪也輕輕回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因為淋過雨,手都是冰涼的,可這一刻,他的心卻比什麼時候都要滾燙。
「你說,我們要不要替二老重新立碑?」在趕回陳國的路上,殷玉離問沈庭雪。
沈庭雪搖搖頭︰「那本就只是一個衣冠冢,不必太折騰,那些形式上的東西,他們想必也不會在意。」
殷玉離點點頭︰「都听仙尊的。」
沈庭雪看了殷玉離一眼︰「你還要叫我仙尊?」
殷玉離心頭一顫︰「仙尊……想我怎麼叫?」
沈庭雪別過臉︰「你自己想。」
殷玉離沉默了一會,試探道︰「阿真?」
沈庭雪︰……
半晌,沈庭雪皺眉道︰「人前不要這麼叫。」
殷玉離心頭竊喜︰「那現在可以叫麼?阿真?」
沈庭雪不悅道︰「沒事不要亂叫。」
殷玉離眉眼彎彎,笑得有些傻氣︰「那我回去再叫,阿真~好甜啊。」
沈庭雪︰「……幼稚!」
殷玉離眨了眨眼,美滋滋地得意道︰「我不幼稚阿真還不喜歡呢。」
沈庭雪一臉扭曲地別過頭去。
早知道殷玉離這麼會蹬鼻子上臉,他一開始就不該想著讓殷玉離換稱呼的。
作者有話要說︰ 88個小紅包
殷狗狗︰阿真阿真阿真!!
沈庭雪︰閉嘴!給你面子你還喘上了?
看到有人問預收,我下本開小嬌妻也就是宿敵道尊那本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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