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玉辰宮。
賈玩月兌了上衣趴在軟塌上,疼的臉色發白, 叫苦不迭︰「別上藥了, 我回去自己用真氣療傷好了……比藥管用。」
乾帝不悅道︰「就算不上藥,也要讓太醫給你清洗傷口……不許嬌氣。」
竟然說他嬌氣!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堅強過!
賈玩氣苦道︰「不是我怕疼……好吧, 我是怕疼, 但長痛不如短痛, 皇上您看這太醫的架勢,這是要在我背上繡花呢……我說老大人, 您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他雖沒照鏡子, 不知道自己背上現在是什麼情形, 但從撕下來的衣服以及乾帝幾人的臉色看,肯定有點淒慘。
也是合該他倒霉, 若乾帝早一些想起來帶他一起, 他也不至于卸了甲準備出宮, 若那時候還穿著鎧甲, 怎麼也能多保住幾塊皮肉吧?
老太醫連聲稱「是」,手底下卻絲毫不見快,賈玩不耐煩叫道︰「周凱!周凱你來!」
周凱舉起自己的手給他看, 道︰「你確定要讓我來?」
他那雙手,這會兒正抖得跟中了風的老大爺似的。
先前還好, 心里有一股勁兒撐著,等到了安全地方,後怕鋪天蓋地的襲來,何止是他, 同行的十幾號人,哪一個不是手腳發軟,臉色發白?
沒見王公公這會兒還坐在地上起不來嗎?
賈玩沒法,只能再度央求太醫︰「求您快著點兒,您就當我是個死人行不行?家里洗過豬肉沒,就那樣洗……來來來,給個痛快!」
太醫「哎哎」了兩聲,還沒有所動作,就見門簾被猛地拉開,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口,眼楮直勾勾的看著趴在榻上的賈玩,卻僵硬著不敢進門。
此時此刻,整個玉辰宮已然被禁衛軍圍的水泄不通,能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甚至連通報都等不及就直闖御前的,整個大乾,也就太上皇和此人了。
乾帝道︰「軼兒,你來了。」
趙軼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賈玩扭頭,對上那雙眼楮,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有點心虛。
這種感覺,就好像別人將極心愛極珍貴的東西托付給他,他卻不當回事兒,隨隨便便給弄壞了,然後被抓了個正著一樣。
眨了眨眼,想要說點什麼,那個仿佛石化了的人卻終于動了,大步進門,接過太醫手里的東西,聲音平靜溫和︰「我來吧。」
他的動作比太醫稍稍快了一點,但比賈玩的心理「價位」,還是低了一大截,只是賈玩正心虛著,不大敢催他,只能求助的看向乾帝,乾帝咳嗽一聲,頭扭到一邊,假裝看不見,任由賈玩委屈兮兮的趴那兒眼神亂飛。
好吧……賈玩認命了,他雖然疼,但比隔壁的昌嬪娘娘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那邊這會兒連慘叫聲都听不見了,情況堪憂。
乾帝沒有開口,賈玩也不好主動說什麼,而且且不說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關鍵是這種情形,他的真氣作用有限,最多能吊著昌嬪一口氣,對于胎位不正、宮口不開這種事,半點用處沒有。
劉公公進門,面帶憂色,在乾帝耳邊低語幾句,乾帝點頭,起身出門,周凱等人忙跟上,一時間,房里走的沒剩下幾個人。
趙軼終于停手,問道︰「上藥嗎?」
賈玩連忙搖頭︰「不上。」
這世上,什麼外傷藥也沒有他的真氣來得快,沒得白受一遭罪。
趙軼道︰「那包起來吧!」
起身將位置讓給太醫,太醫對「不上藥」顯然很有異議,但現在乾帝不在,他也只好听趙軼的。
作為大乾最擅外傷的太醫,包扎的水準自不必說,三下五除二便將賈玩上半身裹得嚴嚴實實,出去熬藥去了。
賈玩自己的衣服是穿不得了,套上下人不知從哪兒拿來的褻衣,大的離譜,穿著像個唱戲的。
好在在這上面他一向挺能將就,也不計較,系上腰帶,將袖口挽到手肘,倒也沒什麼不方便,就是看著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包好了傷口,一身清爽,賈玩百無聊賴的蓋著薄被,趴在軟塌上打盹兒。
他倒是想回去睡覺,但眼下沒有乾帝發話,不光是他,就是其他幾個侍衛,也都只能守在這兒。
趙軼將剩下兩個宮女也攆了出去,坐在床邊,問︰「疼不疼?」
賈玩下巴枕在胳膊上︰「……疼。」
疼的時候,他就想師傅,一想師傅,他就委屈,鼻子嗡嗡的,眼楮發酸。
一等侍衛,三品武官……愛誰誰,他只想做個正常的、十六歲的大孩子。
手落在他頭頂,溫暖又溫和。
趙軼好一陣才開口,低聲道︰「那個時候,我也很疼,疼的時候,我就想挨著你睡覺。」
賈玩側頭枕在胳膊肘上,道︰「那個時候,你從來不喊疼。」
「你也從來不問我,疼不疼。」
「我以為你不想讓我看出來。」
趙軼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是不想,但是,還是想听你問一聲的……」
哪怕那個時候的他,只會驕傲的一甩頭,說「多事」。
趙軼低頭淡淡一笑,伸手挑起少年耳邊的發絲,忽然听見少年低聲道︰「對不起啊!」
「什麼?」
「那個時候,對你不夠好……」
……
賈玩迷迷糊糊中,隱約听到「皇子」「男孩」等字眼,猛地睜開眼楮,外面的聲音頓時變得清晰,隱隱有細弱的哭聲傳來,賈玩欣喜道︰「生了?」
趙軼扶他坐起來,道︰「原本就是早產,中間又受了驚嚇,宮口開到一半,就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昌嬪撐著最後一口氣,見了父皇,求父皇剝開她的肚子取出孩子,求父皇讓孩子活下去……」
一面替他披上外衣。
賈玩默然。
又一個為了孩子去了的娘,又一個沒娘的孩子。
門簾被拉開,乾帝抱著一個小包裹進門,然後劉總管、太醫、女乃娘……紛紛進門。
「父皇。」
「皇上。」
賈玩正要下來行禮,乾帝幾步就到了榻前,將懷里的包裹遞過來︰「抱抱。」
「啊?」
賈玩愕然︰讓他抱抱?為什麼讓他抱?
而且,這是什麼?
小小的脆弱的一團,皺皺巴巴,出奇的丑。
外星小怪獸?褪了毛的猴子?扒了皮的狸貓?
皮膚紫中透著青,脖子細細的,軟軟的,仿佛一個不小心,腦袋就會掉下來似的,沒有睫毛的眼楮緊緊閉著,哭聲微弱,卻透著一股嘶聲竭力的味道,仿佛隨時會斷氣一樣。
這麼一個小東西,他能活下來?
乾帝的意思他懂,但這麼小小的一只……他哪敢亂動真氣?
「抱著,」乾帝又道︰「沒事,抱抱就行了。」
「哦……」
抱抱就行了……可是怎麼抱?
賈玩這輩子加上輩子都沒這麼慌過,他上輩子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不至于連孩子都沒抱過,但絕不包括這麼小的,才剛出生的,甚至還早產的。
不能使勁,不能使勁……一使勁就壞掉了。
頭要托好,不然脖子危險,,也要托住……天!他竟然還動!求求您老人家別動了,會掉的……
不好,要從被子底下溜走了……不能使勁不能使勁……救命!
當賈玩終于在女乃娘的幫助下,成功把小東西固定在懷里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瀕臨崩潰了……他寧願和匈奴人打一天的架,也不想抱這小鬼一分鐘!太可怕了!
最可氣的是,這個把他折騰的半死的,哭得快斷氣的小家伙,竟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哭了。
「還,」周凱結結巴巴問︰「還、還……活著吧?」
不僅活著,還吧唧嘴呢!賈玩僵硬著身體不敢動,看向乾帝。
乾帝又等了一陣,見小東西果然不哭了,點頭示意女乃娘過來接手。
終于解月兌……賈玩大大的松了口氣,忙不迭的將孩子送到女乃娘懷里,抹一把額頭的汗。
下一瞬,沙啞細弱的哭聲響起,或許是歇了一小會的緣故,比剛才聲音還大些,哭得人頭皮發麻。
女乃娘使出渾身解數,又拍又晃,又是試著喂女乃,但孩子哭聲雖時大時小,那股哭到斷氣的架勢卻沒有稍減。
太醫憂心忡忡道︰「皇上,這樣下去不行啊!」
這年頭,連足月的孩子活下來都不易,何況是不足月,從母親肚子里剝出來的?民間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這孩子偏偏就是八個月。
乾帝伸手一指︰「給他。」
賈玩愕然︰「皇上?」
干嘛給他?他看起來很會帶小孩嗎?
不是他沒有同情心,而是,專業不對口好吧!
如果這孩子是個無人撫養的孤兒,他願意養他,替他請幾個女乃娘,生病了給他找最好的大夫,但絕不是自己去充當女乃娘……
不管賈玩怎麼想,當女乃娘像扔燙手山芋一樣將孩子塞進他懷里時,他也只能接著。
哭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委屈的抽噎。
他不哭了,賈玩想哭,抬頭可憐兮兮的看向乾帝。
乾帝看著一大一小兩張委屈的臉,干咳一聲道︰「逸之你身上有傷,一會吃過藥,先在這里歇一晚,明日再回府……朕還有公務,回頭再來看你。」
逃也似的離開。
不是……賈玩頓時傻眼︰那孩子呢?孩子怎麼辦?扔這兒不管了?
「沒事,」趙軼安撫道︰「待會你吃過藥,只管睡就是,孩子交給我。」
傻小子,你以為這小東西圖你什麼呢,你是有女乃呢,還是比別人會抱孩子?
趕緊吃了藥睡吧!
賈玩狐疑道︰「你今天不忙嗎?」
對乾帝、對趙軼,對京城許許多多人來說,今夜都是一個無眠之夜。
趙軼指背在孩子臉上輕輕一刮,道︰「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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