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趙軼是在粥香和藥香中醒來的, 睜開眼楮,就看見德福燦爛的笑臉︰「爺,您醒了?太醫算的可真準, 小的連粥都給您涼好了……您餓壞了吧?先喝點粥墊墊肚子,然後吃藥, 小的再去吩咐廚房給您弄點好的……」
外面的陽光透窗照進來, 讓趙軼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恍惚了一陣, 才想起昨天的事,想起他竟睡了個連夢也無一個的好覺, 想起來他已經很久不曾這麼神清氣爽過了。
問道︰「賈……他人呢?」
德福道︰「爺您問的是賈侍衛吧?」
一面盛粥一面笑道︰「爺您都不知道您睡了多久, 一天兩夜!要不是太醫肯定您只是睡著了, 我們還以為……」
干笑兩聲, 道︰「賈大人當然是家去了,皇上給了他三天的假……他說您要是醒了就派人給他說一聲,他晚上再來。」
趙軼「嗯」了一聲,接過粥碗,問道︰「皇上沒讓他繼續去上書房念書了吧?」
德福道︰「沒,原說等他們傷好了就去的, 周世子死活不干,說他如今還有什麼臉面回去念書, 若要讓他回去,還不如打死他算了……」
賈大人就在一旁背書,說「人固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此生能老死在上書房,亦是泰山之重也……」
把皇上都氣樂了,問他「你不是只會‘千字文’嗎?」
賈大人面不改色,說他只說自己會「千字文」,又沒說自己「只」會「千字文」。
皇上拿他和周世子沒辦法,只好仍舊讓他們去御前當差,還說以後要親自看著他們讀書。
趙軼喝著粥,想象著當時的情形,眉眼中一片溫和。
德福又喜滋滋道︰「爺您還不知道呢,太醫說,賈大人將真氣輸入殿下的穴位,不僅能治失眠,而且真氣散去後隨經脈游走,還能逐漸化去殿□□內的藥毒,比什麼金針祛毒還強百倍呢!
「太醫還說,可惜賈大人的內力還沒練到傳說中的境界,否則說不定能像話本里寫的一樣,將真氣輸入到對方體內游走一圈,就能祛毒療傷……又說可見話本里的東西,也不全都是空穴來風,準備要好生研讀一番呢!」
又笑道︰「後來太醫還纏著賈大人,要教他醫術,結果被皇上呵斥了一頓,才沒敢說話了。」
德福收了碗,又將藥端來,道︰「要奴才說,賈大人就是爺的福星,爺的腿治了八年都沒好,賈大人薦了個大夫,才不到一個月就好了,如今又全指著賈大人幫殿下瞧病……」
趙軼不由一陣恍惚︰那個人自然是他的福星,可他對那個人而言,又算什麼呢?
從第一次見開始,就被他連累,被毆打,被灌藥……如今也是一樣。
他唯一為他做的,大約就是借花獻佛,送了他一盞美人燈。
「對了,賈大人還說,讓您挑一種最喜歡的香,說您不能總靠外力入睡,可以先形成什麼什麼反射……小的也記不清,反正就是讓您睡覺的時候,用同樣的香,穿同樣的衣服,睡同樣的枕頭,這樣次數多了,就算賈大人不來,您在一樣的環境,聞到一樣的香味,也能自己入睡。」
又略有不安道︰「小的告訴賈大人,說您現在什麼香都不想用,賈大人‘哦’了一聲,說‘那就算了’,但小的想來想去,還是听賈大人的比較好,所以派人將京城所有能找到的香全都弄來了,爺您就挑一個吧!」
趙軼「嗯」了一聲。
「這都是為了您的身體,爺您無論如何都、都、都……」德福又勸了一句,才反應過來自家主子竟然就這麼答應了,愣了一愣,大喜道︰「小的這就吩咐人去準備。」
又道︰「哦對了,賈大人還說,您的房間太壓抑,最好能將里面的擺設適當換一換,尤其是帳幔窗簾什麼的……」
趙軼低頭喝藥︰「那就換。」
德福連連點頭,笑的嘴都合不攏︰原來睡飽了的皇子殿下,是這麼好說話的。
……
賈玩也終于一覺睡到飽,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擼起袖子看了眼,果然什麼痕跡都不見了,暗自得意了下自己的「金剛不壞」之身,又賴了幾分鐘床,才準備起身。
一坐起來,就看見自己枕頭、被褥上,散落著一朵朵灰色的「梅花」,頓時一陣頭大。
「玉盞!」
玉盞掀簾子進門︰「爺?」
賈玩咬牙道︰「那只肥貓呢?」
玉盞笑道︰「家里沒有,想是又出去玩了……昨兒晚上它從外面回來,我們一時沒看住,又讓它上了床,因為不敢擾了爺您的覺,所以只把它抱走了……爺您放心,昨兒沒讓它鑽您的被窩。」
又道︰「換洗的被褥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爺起身呢!」
賈玩無力道︰「等它回來就抓住,洗干淨!」
這只臭貓,越來越不像話了,每次從外面玩的一身泥水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床上溜一圈,門窗關得再死它都能混進來。
決不能再這麼慣著它了!
于是下午周凱進門,看見的就是賈玩將拼命掙扎的肥貓按進水里的情景,那渾身濕漉漉的貓兒,一聲聲叫的好不淒慘。
「喲,這殺貓呢?」
「不殺貓,」賈玩頭也不抬,道︰「刷貓。」
又道︰「你等我一會……先自己找地方坐。」
周凱不悅道︰「合著爺還沒你那只貓金貴是吧?」
賈玩道︰「你跟只貓較什麼勁呢?」
不是他不想理周凱,而是這只貓別人實在制不住。
這才不過幾個月,當初萌萌噠的小可愛,已經長成了貓中一霸,凶悍的不行,就玉盞、玉屏兩個哪里是它的對手?
玉盞早早掛彩,玉屏更是差點被它毀了容。
不得已賈玩只能親自上場,捏住它的四個爪子,好方便玉盞刷洗。
好容易快洗完了,這會兒一放手,豈不是前功盡棄?
「我那是跟它較勁嗎?我是……」周凱爭辯了半句就停了,道︰「爺還帶著客人呢!」
「嗯?」賈玩一抬頭,就看見周凱身邊站著一個稍稍有些眼熟的少年,正瞪大了眼看著他,神色復雜的很,又破滅,又期待,又不可思議……
「真,真的是你?你果然是賈逸之?」
听到這句,賈玩終于想起來什麼時候見過了,道︰「你是那天那個……熱心教我騎馬的公子?」
少年大糗,道︰「你別提這事兒行不?」
似乎覺得自己態度太差,又小聲道︰「你干嘛騙我說你不會騎馬啊?」
賈玩還沒開口,周凱就「噗嗤」一聲失笑,道︰「還能為什麼啊,嫌你煩唄!」
少年瞪向周凱,周凱朝他挑挑下巴,道︰「我表弟羅鑫,承恩候家的小兒子。」
賈玩對京城權貴所知不多,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那是誰。
按大乾的慣例,封號里凡帶一個「恩」字的,多是皇室的姻親。
乾帝不是太後所生,登基後欲追封生母為太後,卻因為太上皇、皇太後尚在人世而有些尷尬,三方較了幾次勁之後,生母就暫時先不封了,只封了乾帝母舅為「承恩公」,不久後承恩公去世,其子承爵,降等為承恩候。
這些因裙帶關系而封的爵位,按說不管封號多高,都三代而絕,且並無實權,不過這位承恩候卻是例外,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紈褲,文不成武不就,許是乾帝實在無人可用的關系,趕鴨子上架的點了他為將,不想竟做得有聲有色,如今正戍守在外。
在這京城,羅家可算是新貴,人口簡單,身份超然。
賈玩笑道︰「世子爺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既不是外人,我就不招呼了,先坐,我馬上就收拾好了。」
周凱嗤笑道︰「你多大,他多大?還你表弟,要不要臉你?」
羅鑫原還因為賈玩的話而與有榮焉,聞言又尷尬起來。
賈玩道︰「反正就這麼個意思吧……我說周凱你怎麼這麼多事兒?」
「喂你什麼意思……」周凱才氣沖沖說了幾個字,就見玉屏拿了條在爐火上烤的暖暖的毯子進來,裹在肥貓身上,道︰「爺您招呼世子吧,剩下的我們來就好。」
後面的環節,肥貓還是很配合的。
賈玩起身擦手,道︰「你們以後看緊了,它若再髒兮兮的回來,決不許靠近我房間一步。」
玉盞笑應了,賈玩又道︰「你讓四月跑一趟西府那邊,見見二老爺,說我這邊有客,問他能不能讓寶二哥過來幫我陪陪客人。」
玉盞應一聲去了。
周凱撇嘴道︰「爺每次來,可沒見你這麼招呼過。」
賈玩懶得理他,這人就是故意找存在感,真要找個陪客來,他不煩才怪。
叫寶玉來,自然是因為羅鑫。
別看羅鑫年紀同他們相仿,身份也相當,但他和周凱兩個,已經是出入職場的「社會人」,和羅鑫這樣的小少爺還真聊不到一塊去,倒是寶玉和他應該有共同語言。
而且寶玉也該變變他的交際圈了,成日和薛蟠那些人混在一塊兒,算怎麼回事?
之所以去問賈政,而不是直接叫寶玉,就是怕他矯情勁又犯了,不肯來「攀附權貴」。
但羅家這樣的人家,還真值得賈家「攀附」一下。
周凱肯帶他過來,不是沒理由的。
玉盞上了茶點,賈玩便陪他們在花廳閑聊,周凱道︰「年前他就央我帶他來見你,不過那時候你事兒多,末了又被皇上禁了足,這不才出來第一天又挨了罰……一來二去的就拖到了現在。」
又對羅鑫道︰「偌,人你見著了,也沒長什麼三頭六臂,性格還惡劣的不行,也就武功還過得去……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見的。」
賈玩還沒說話,羅鑫先不樂意了,道︰「表哥,你知不知道外面怎麼說你們的,你貶低他不就是貶低你自個兒嗎?」
周凱不屑的一挑眉,道︰「怎麼說?」
羅鑫道︰「京城兩大魔星,囂張跋扈周氏子,無法無天賈逸之。」
周凱一听到「無法無天」四個字就跳了起來︰「上書房的事兒,是哪個王八蛋傳出去?老子跟他沒完!」
賈玩扶額,道︰「上書房那麼多人,你指望誰替你保守秘密呢?」
他也郁悶呢,本來以為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時間久了自然就沒人想起了,這下可好,直接成了外號了,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會跟他一輩子,豈不是要丟一輩子的人?
羅鑫小心翼翼道︰「皇上真在御書房打你們了?」
「少听那些人胡說八道,沒有的事!」周凱罵一句,又怒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羅鑫一臉向往道︰「被皇上打耶!而且是因為不好好念書被皇上打呢!」
周凱道︰「你這什麼毛病?!我告訴你,甭管被誰打,就一個字……疼!有病啊你!」
見羅鑫一臉不以為然,周凱大怒,擼袖子起身道︰「喜歡挨揍是吧,來來來,我今天成全你!」
賈玩一把將他扯回去,道︰「你還不嫌煩啊,還鬧。」
羅鑫咕噥道︰「我都沒見過皇上呢……」
「想見皇上還不簡單,」賈玩道︰「回頭讓你表哥在宮里給你找個差事,武功不好進不了侍衛營的話,就先去前鋒營混兩天,那里也有機會見著皇上……不過不建議你因為這個進宮當差,辛苦著呢!」
「我要去!」羅鑫眼巴巴的看向周凱︰「表哥……」
「要去就去,」周凱道︰「不過我告訴你,回頭吃了苦頭,別在我面前哭!」
羅鑫眉開眼笑,道︰「表哥,我能吃苦。」
說了幾句閑話,寶玉就來了,見來的兩個客人,個個容貌出眾,氣度不凡,且言語隨意,並不以權勢壓人,心中的幾分不願便煙消雲散,很快就熟絡起來。
寶玉的性子和羅鑫果然相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周凱給賈玩使個眼色,賈玩會意,打發寶玉帶羅鑫去外面逛。
屋里只剩了賈玩、周凱兩個,賈玩道︰「怎麼了?」
周凱不答,拿了隻果啃了一大口,道︰「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所以過來提醒你一句……」
他正色道︰「阿玩,你以後離趙軼那小子遠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捉蟲君,已經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