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從太和殿偏殿出來的時候, 賈玩已經是一等侍衛了, 雖然這樣的升遷速度委實有些恐怖,卻也不算破格。
需知每科的武狀元, 雖潛力遠不如勛貴子弟,但起點卻高,一開始便是一等或二等侍衛……既然武狀元可以, 他賈玩為何不行?
他武藝尚在武狀元之上,且本身就是三品勛爵,二等侍衛,加上新立了功,升個一等怎麼都不過分。
便是侍衛所里的同僚, 也只有羨慕的, 沒有眼紅的——技不如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唯獨讓人有些接受不能的地方, 就是賈玩年紀太小,十五歲的正三品, 委實太夸張,不過他只是擔任皇上身邊的侍衛, 並非出去獨當一面,卻又無妨了。
將鎧甲、武器放回侍衛所, 賈玩換回衣服,打著哈欠出門,外面又是雪又是風的,竟也不妨礙他犯困。
該跟皇上多請幾天假的, 這一場消耗有些大,睡兩天未必能補回來。
一連幾個哈欠,打的兩眼淚汪汪,賈玩睡眼朦朧的向外走,也懶得看路。
「大膽!見到二皇子殿下還不行禮?」
陰柔尖細的聲音傳來,將賈玩的睡意都趕跑了幾分,他扭頭看了兩眼,發現周圍除了他,就只有一撥人,可見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對面那撥人足有十好幾個,為首的是個十七1八歲的年輕人,眉目俊朗,衣飾華貴,容貌和趙軼有幾分相似,卻少了那一份令人驚心動魄的凌厲美感,想來就是二皇子趙軒了。
賈玩這些日子雖在宮中值守,但因為作息時間和皇子們不大一樣,且上書房那邊,他只在門外站了站,沒進去過,是以還沒來得及認識這些個皇子。
趙軒身側還有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皆容貌出眾,一個氣質儒雅,一個神采飛揚,大約就是數年前甄選出來的,入上書房讀書的其中兩位才子。兩人看他的目光帶著幾分鄙夷,賈玩也不生氣——拿筆桿子和拿槍1桿子的,互相瞧不起是正常現象。
其余皆是內侍。
賈玩听到這句「大膽」的時候,其實有點懵。
類似的話,他只在前世的電視里听過——宮斗電視劇。
也是以「見到xxx還不行禮」的格式開頭,不過這里的「xxx」往往代入的是「某某娘娘」、「某某貴人」,被呵斥的,當然也是「某位娘娘」、「某位小主」,這句話一出現,雙方立刻就會擺開架勢開撕,引出扇耳光、罰跪甚至流產等劇情。
但拿這句話,對朝廷官員挑刺兒,就比較稀罕了。
他一直很慶幸,自己不是穿在辮子國,哪怕身在皇宮這個地方,也不必滿口自稱奴才,跪來跪去——當然也要看人,譬如賈蓉那個軟蛋,就沒有他不敢跪的。
這個時代的禮儀沒有那麼嚴苛,當他穿上侍衛服,在宮中執役時,自有一套規矩,月兌了侍衛服就比較隨意了。
小官見大官兒,甭管品級差距多大,也只需拱手為禮,遇到皇子公主,只在正式場合才需跪拜,像這樣路上偶遇,略表敬意即可……但這一聲「大膽」,是要逼著他行國禮?
對于行國禮,賈玩倒沒多少抗拒,穿到了帝制時代,不入鄉隨俗,還能咋地?只是這找茬兒的味道實在太濃……
正待行禮,還沒拜下去呢,趙軒幾步搶上來扶住,道︰「不必如此。」
對身側的內侍呵斥道︰「作死的狗奴才,怎麼說話的?本王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回去自領二十杖!」
又轉向賈玩,歉然道︰「都是本王管教無方,才使得下人無狀,趙軒慚愧。」
態度謙和,言辭懇切,語氣溫煦,與先前那句「大膽」形成鮮明的對比。
賈玩笑笑︰「不敢。」
合著不是挑釁,而是搭訕呢!
果然趙軒下一句便是︰「不知閣下可是賈逸之,賈侍衛?」
賈玩道︰「正是末將,不知殿下有何見教?」
趙軒大喜,攜了他的手,道︰「先前在上書房便听人說,賈侍衛在太和殿大敗匈奴勇士,趙軒好生佩服,正想著定要結交一番,不想竟在此巧遇,趙軒不勝欣喜。」
賈玩又是一句「不敢」,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被抓的爪子——真搞不懂古代人,為什麼動不動就攜手,兩個大男人手拉手感覺不難受嗎?
當然打架的時候不算。
他這會兒困的厲害,著急回家睡覺,實在沒心情陪陌生人寒暄,只是這位二皇子殿下熱情的很,拉著他說個沒完,連他小小的打了個哈欠,都未能暗示成功。
趙軒又約他赴宴,賈玩以重孝在身推辭。
所謂有其主必有其僕,便是趙軒表現的再平易近人,那一句「大膽」,已經讓他對這位二皇子殿下好感全無了。
而且,他很反感這種用打壓身邊人,來向旁人表示看重的行徑。
「賈侍衛,小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應允,」趙軒正色道︰「賈侍衛武功高強,小王仰慕之極,想以大人為師,學習縱橫沙場之術。若賈侍衛不反對,小王這便去請示父……」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那就不要開口,」平靜沙啞的聲音傳來,打斷趙軒的話,淡淡道︰「賈大人身為一等侍衛,正三品武官,卻不知你二皇子殿下的屬官,是幾階幾品?」
給皇子當師傅,听起來地位尊貴,但文師傅和武師傅是兩碼事,不過趙軒的意思,自然不是讓賈玩放著侍衛不做,去當他的教習,不過是借著這個關系,拉進雙方的距離罷了。
被人當眾掃了顏面,趙軒神色一冷,看向賈玩身後不遠處坐在肩輿上的趙軼,冷冷道︰「大哥的意思,是說我不配用他?」
趙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趙軒臉色有些發青,又深吸口氣,笑道︰「罷了!父皇說了,大哥身有殘疾,讓我們凡事讓著大哥一點兒,小弟不同大哥爭執……」
轉向賈玩,道︰「賈侍衛,本王等著你的好消息。」
不等賈玩答話,帶著人匆匆離開。
賈玩很是無奈︰就知道出了風頭,必然有麻煩上門,不曾想來的這麼快。
退後兩步,給趙軼的肩輿讓開道路,趙軼卻不走,沉默了一陣,才道︰「你先前送的……輪椅,很不錯,本王很喜歡,多謝了。」
賈玩在他臉上,還真看不出喜歡的意思,道︰「殿下不嫌棄就好。」
趙軼又道︰「江南尋醫之事,有勞賈侍衛費心了。」
賈玩道︰「分內之事,殿下客氣了。」
趙軼道︰「我听說江南多奇人,也不一定非要當初賈侍衛遇到的神醫,若有別的好大夫,也煩請賈侍衛代為請回京城,不管能不能治好,本王都有重謝。」
賈玩看了趙軼一眼,這話里的意思,是讓他隨意找個大夫來,將他「治好」得了?
這算不算是賴上他了,一心一意要在他「手上」將病治好?
只是乾帝發話,他想不被賴上也不成。
不過既然隨便哪個大夫都行,又何必非要去江南折騰一圈?千里迢迢不說,還因天寒地凍,以致水路冰凍,陸路積雪,走一趟委實不容易。
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一位姓張的先生,听聞學問淵博,醫術精湛,卻並非行醫為生,數年前家兄曾托人請他回府,為家中女眷看過病,看情形,確實比宮里某些太醫強上幾分……待我回去,打探下他如今住在何處,若就在京中,便為殿下請來一試,可好?」
趙軼點頭︰「如此有勞了。」
拍拍轎身,示意轎夫前行。
賈玩吁了口氣。
和趙軼說話挺累人的,只看他假裝雙腿殘疾,一裝就是六年,就知道他的處境有多凶險,偏他因行動不便,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人跟著,同他說話吧,怕哪一句不小心就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了,害人害己,不理他吧,這人還又喜歡多心。
只能這樣你來我往的虛套著……心累。
那個張友士,倒不是他隨口瞎編的,畢竟唱戲也要唱全套,別趙軼辛苦裝了六年,最後卻被他壞了事兒不是?
回到寧國府,賈玩派人托寶玉去打听張友士的住處,自己回房洗澡睡覺。
他記得賈珍說過,張友士是馮紫英幼年的先生,賈玩常年不在京,同馮紫英並不相熟,且重孝不便上門,托給寶玉最好。
賈玩這一睡,就到了第三天下午,卻不知賈府因為他的升官,著實興奮了幾天。
賈玩邊吃飯,邊听玉盞嘮叨︰「寶二爺前兒就打探出那位張先生的下落了,就在離京不到三日路程的地方,兩位老爺都說,這點小事,不必勞煩爺您親自去,讓璉二爺硬拉了馮紫英一起,昨兒一早就出發去請人了。順利的話,五六日就回來了。
「老太太和兩位老爺,知道爺您升了官兒,歡喜的不知道怎麼樣呢,都說讓爺您睡醒以後,過去一趟呢!
「這兩天,有不少人登門道賀,都是蓉哥兒出面接待的,送來的禮品也都入了庫,禮單就在案上,爺有空的時候記得看看……」
等賈玩吃完飯,賈蓉也被叫來了,賈玩先前就要找他算賬,可惜被叫到皇宮打架去了,才拖到了現在。
賈蓉也知道不妙,戰戰兢兢請安,賈玩道︰「先前我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放在心上,這才幾天,就敢上萬兩銀子的貪。我也不同你多說,回你的屋子收拾東西滾吧!那一萬七千兩銀子,我也不討回,就當是你的安家費了,自己在外面置了房子過吧!」
他這邊為了修園子都被逼的賣莊子了,結果這些人,上萬兩銀子一筆的貪。
賈蓉大驚失色,哭喪著臉道︰「求叔叔明鑒,那一萬多兩銀子,真不是佷兒貪了啊!采買尼姑道姑的事兒,都是……都是玄真觀代辦的,佷兒就是過了一趟手。」
事到臨頭,他也顧不得其他,只能拋出玄真觀來自保了,反正賈珍是賈玩的長兄,賈玩再發作,也發作不到他頭上去。
卻听賈玩道︰「我管你托誰代辦,既過了你的手沒了,就是你的事,我只問你要。」
賈蓉如喪考妣,大哭道︰「佷兒也是實在沒法子,父親他知道了修園子的事兒,讓我給他弄銀子,說若敢不依他,他就去衙門告我忤逆,佷兒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佷兒再也不敢了,求叔叔可憐可憐佷兒……」
賈玩冷哼道︰「你要孝順,只管拿你的體己去孝順,動公中的銀子就不成。你既如此孝順,就去玄真觀同你老子一起做道士,好好服侍他去吧!」
賈蓉哪里肯走,跪在地上百般哀求,賈玩只不理,對玉盞道︰「去外面叫幾個人來,把他拖出去,扔到大街上去……敢進門就打斷他的腿。」
賈蓉知道賈玩說得出就做得到,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什麼都顧不得了,慌忙道︰「二叔,佷兒……佷兒知道一件機密大事,求您給佷兒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見賈玩無動于衷,忙又道︰「是關于姑姑的!」
關于惜春的?賈玩皺眉︰「什麼事?」
賈蓉見賈玩終于動容,大喜道︰「若佷兒說了,二叔您……」
賈玩哪有閑心和他討價還價,冷冷道︰「你只管賣關子,信不信我現在就動家法,幾棍子下去,不慎打死了你,讓你老子回來給你收尸,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賈蓉頓時一個哆嗦,他身上攤著一萬七千兩銀子的官司,賈玩有一百個理由對他動家法,若「不慎」被打死了,也只怪他自己不爭氣,身子骨太弱,運氣太差,官府和族里,誰都不會管這事兒,更何況以賈玩如今的身份,誰敢不給幾分面子?
真真被打死了也白死。
忙賠笑道︰「二叔息怒,佷兒知道錯了,佷兒這就說,這就說。」
偷偷看一眼玉盞,玉盞道︰「我給爺沏壺茶去。」
轉身出去。
賈蓉這才開口,猶猶豫豫道︰「那日父親得了銀子,心里痛快,就讓佷兒陪他一起喝酒,吃醉了就嚷嚷,說遲早有一天,要讓二叔您後悔莫及。
「佷兒怕父親對二叔不利,就套問了幾句……」
「父親說……」賈蓉偷眼看了賈玩一眼,才繼續道︰「父親說,他已然同忠順親王殿下交換了信物和婚書,只等姑姑三年孝期一過就過門,這次連側妃都不是,是……妾。」
賈玩看著手里的茶杯,久久無語,後道︰「如今姐姐正在孝期,他們怎麼寫的婚書?」
賈蓉道︰「自然是偽造祖父過世之前的日期,父親說,反正三年以後才拿出來,誰能看得出這幾個月的差別?到時候,有媒有證有婚書,又有他自己點頭承認,哪怕二叔你不認這門親,只要忠順王府不退親,姑姑就一輩子都沒法子嫁人。」
賈玩吐了口氣,靠著椅背坐了一陣,才又看向賈蓉,冷聲道︰「今兒你若不是犯在我手上,是不是準備一直瞞下去?!」
賈蓉舉手發誓,連聲道︰「絕對沒有的事!姑姑平日對佷兒這麼好,佷兒怎麼可能害她?只是佷兒還沒從父親嘴里套出到底是什麼信物,才沒敢妄言……」
賈玩起身,道︰「這件事,藏在肚子里,敢說出去一個字,小心你的小命。」
賈蓉連連點頭,指天誓日。
賈玩不理,徑直出門,賈蓉忙跟在後面。
玉盞迎上來,道︰「爺要出門嗎?」
賈玩道︰「你去吩咐管家,點二十個會騎馬的小廝,隨我去一趟玄真觀。我先去那邊看看老太太,回來就出發——讓他們帶上棍棒。」
賈蓉大驚︰「二叔您要做什麼?您可不能亂來啊!」
賈玩淡淡道︰「今兒難得升了官兒,這樣的喜訊,豈能不告訴大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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