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躺到什麼時候?」
在顛簸中紋絲不動的英俊男人悠悠開口, 語氣冷淡。
杜克猛地睜開顫抖個不停的眼皮, 呼吸一下子變得極其急促。
他蜷縮在一起的手腳肌肉繃得緊緊的, 時刻準備著彈跳起身向著剛剛再次被關閉的門邊奔過去。
他的偽裝已經被看穿,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趕緊離開這里。
他早就醒了。
大概在那個水手揪住他的馬甲、試圖將他帶到床邊的時候,就已經醒了過來。
可是他不敢冒失地立刻起身, 他在這間屋子待了這麼久,他听見了、看見了全過程。
少爺醒來後的異常、他向水手求愛的瘋狂, 以及窗外的人身魚尾妖怪…
杜克還記得自己在被「蠱惑」前一秒看到的怪物灰窟窿一樣的眼楮,它有著攝人心魂的能力。
可是那一刻極致的恐懼都不趕不上現在所體會到的分毫。
杜克再也克制不住胸腔中跳動得快要從嘴里蹦出來的心髒, 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 卻還沒能來得及完全邁開腳步, 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揪住了後衣領提了起來。
「唔……」他的喉嚨里溢出幾聲微弱的嗚咽,雙手扯住脖子前的衣襟,驚懼地不斷踢著懸空的兩條腿, 仰起來的臉上已經一瞬間涕泗橫流。
可是他叫不出來, 他連呼喊一聲「救命」的能力都沒有。
「你想做什麼?」
維克多面無表情地詢問。
他說完後不到兩秒,猛烈掙扎杜克突然慢慢停止了動作。
杜克溫順地低下頭, 手腳全部自然下垂, 流暢而配合地開口道︰「我要離開這里,向所有人報告維克多少爺已經被海妖攝魂一事,將妖物制服, 活下來。」
「怎麼制服?」
「如果海妖不能被趕走,那麼就將少爺一起殺死。」
維克多笑了兩聲,悠悠道︰「恐怕不行。還是放下這個想法吧。」
杜克僵硬的頭顱機械性地抬起來, 他的臉已經因為呼吸不暢而憋紅了,卻沒有任何難受的模樣表現出來,而是露出一個微笑,恭敬道︰「好的,少爺。」
他的瞳孔一片渙散,甚至開始向上翻白。
只是嘴角的弧度依然堅固。
維克多淡淡地瞥過去一眼,冷漠地轉過了身。
沒有了他的注視,杜克突然從半空中摔落回了地上,一動不動。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維克多迎著海風站在窗邊,遠遠地望著海的邊界,白皙的手突然緩慢地攥緊,關節處指骨的形狀凸顯得一清二楚。
「……不要讓我等太久,摩恩。」
他吐出一口氣,輕輕說道。
話語中的低落被呼嘯著的風暴卷走,好像沒有人能知道,他也會感到無措。
摩恩在下台階之前從沒有意識到三層到二層的距離竟然如此之長。
他克制著腿軟,每一步都跨越三個台階,時不時還要扭頭看一眼身後是否有人或是非人的怪物追上來。
在維克多的房間听不見的一些動靜現在都冒了上來,原來不是船上的眾人都有著臨危不亂的優秀素質,只是他之前沒能听見。
現在他耳邊就回蕩著各種嘈雜的聲響,不過暫時還沒听見什麼恐懼的尖叫,所以海妖的尸體到底有沒有被其他人看到摩恩也不清楚。
由于風暴的緣故甲板上幾乎已經沒有人了,除了掌舵的艙內還有幾名值班的船員,大部分水手都在底層候著,職位稍高一些的人說不定在一層開會。
而大副作為一名掌權人,這個緊迫危急的時刻他未必會待在自己的房間。
可是摩恩還是沒有放過這個可能性,他慌慌張張地在對方的房門前拍打著門,叫著對方的名字,也試圖直接扭轉把手闖進去……
「大人——」
他打開門看到大副第一秒是驚喜了一下,然而當他注意到向來威嚴沉穩的大副竟然縮在牆角處寫著遺書,他要說的話突然卡了一下。
摩恩刻意忽視了大副窘迫並略帶生氣的表情和他突兀地站起身的動作,嚴肅地匆匆開口道,「大人,這場風暴不是自然的產物,海里存在有妖物!我與維克多少爺的兩次墜亡和海妖有關,我們剛剛親眼目睹了妖物的存在,他們可以從深海攀爬上來,我來就是要告訴您這件事,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只是希望由您來決定把此時告知大家的方式,以及航船……」
「啊啊啊——」
話沒說完,樓下突然響起幾聲尖銳的吶喊。
大副的臉上本來帶著質疑,听了這聲響後他推開摩恩的肩膀本能地邁開腳步往樓下跑。
摩恩立刻跟著走了上去。
走到底下就看到眾人都戰戰兢兢地縮在一層,少有幾名大膽的人還有力氣扒著窗戶向外探看。
他們的行為實在是過分冒險了,摩恩深知這樣有多麼可怕,他恨不得立刻把所有人都轟開。
而他在樓上听見的驚叫,其實就傳自這一批人口中——
「你們看……海水,海水竟然是黑、黑色的!」
「怎麼會這樣!我們到底是飄到了那里,這還是原來的那片海嗎?」
「我們會不會全部死在這里……為什麼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在他們慌亂的叫喊聲中,恐懼的情緒立刻飛速散播和傳染,艙內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僅存的鎮定。
一波又一波的人起身看著外面的「黑海」,他們听不見任何勸阻的聲音了。
「砰——」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一聲槍響。
整個船內都安靜了一刻,所有人都被嚇得愣了一下,面無血色地扭頭回望過來。
在這片刻的寧靜之下,舉起槍.支的大副頂著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目光,抖著唇說道︰「所有人,蹲,老老實實地呆在船艙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