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返回天國。
他們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往日不合群的、無所事事的維爾涅斯的周圍正飄著一小團紅火。
它偶爾被維爾涅斯捏在手里,偶爾飄到他的頭上。
看起來維爾涅斯很喜歡這個新玩具。
周圍的神明臉上神色各異。
他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能力的來源。
可是他們沒有人會這樣大搖大擺地把信仰之力炫耀出來。
而且維爾涅斯怎麼會擁有信仰之力?
掌管戰爭的奧特弩波神發出了一聲嗤笑,同身邊掌管災難的耶彌伽神說道︰「瞧瞧他這副樣子,真是沒見過世面。」
維爾涅斯擦著他們的肩膀過去,神色冷淡,步履自然,向著自己的神殿返回。
奧特弩波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
等到那身影徹底不見了,他才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臭臉,陰沉地說道︰「怎麼回事,他明明不需要信仰之力,為什麼也開始招攬信徒?莫不是終于有了野心,想要讓眾神的序位洗牌!」
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耶彌伽的眉頭也緊鎖著,目光探究地看著維爾涅斯神殿的方向,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意,逞強地說︰「呵呵,任他招搖到哪里去。什麼都不肯司掌,哪怕有神樹不知由來的寵愛又如何?人類皆有欲求,憑什麼信仰他?眼下也不過只有一個信仰,卻被他當成個寶貝似的……」
他說著說著,天國的清風裹挾著一片碧綠的翠葉吹拂過來,葉子直接拍在了他的左臉上,如同一個耳光。
耶彌伽的頭一歪,咬著牙把葉子從臉上摘下來,上面留下一片紅印。而翠葉瞬間就化成一道流光消逝了。
他恨得牙根癢癢,卻繼續偽裝著從容的模樣。
奧特弩波本想笑,可是嘴角還沒揚起來就又反應過來了,這正是他最討厭的來自神樹的偏愛,登時覺得連耶彌伽出丑的模樣也不好笑了。
天國眾神的產生要追溯到億萬年前去。
當時創世神疲于管轄萬物秩序,選擇沉睡不復醒,睡前種下一顆樹。
果實成熟後,眾神從中誕生,他們生來就分掌萬物,沒有創世神得天獨厚的神力,主要依靠來自人類的信仰之力,信仰之力越多的神明,能力也就越強。
可是神樹上的最後一顆果子誕生時,世間已經沒有了需要掌管的事物,那位幸運之神不僅不用「工作」,也不需要人的信仰之力。
顯然,那位□□字正是維爾涅斯。
「但願他並不想把我們踩在腳下。」奧特弩波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麼卑微,他自以為很有氣勢似的甩了甩衣袖,與耶彌伽分離。
兩個心事重重的戰爭神與災難神在天國的入口處揮別。
維爾涅斯或許知道這些圍繞他展開的對話,又或許不知道。
總之他一點也不願意分出神來琢磨一二,他正全身心投入在把玩自己的新玩具上。
一小團信仰之力在他的神殿里高高低低地飛翔著,一會兒變成兔子形狀,一會兒變成小羊羔的形狀。
時不時飛到他的身邊像一顆小皮球一樣,拍一下彈得老高。
維爾涅斯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幼稚神明的快樂,就是這樣簡單。
而摩恩一個普通的人類自然也不知道這些事情,他還沉浸在最後被神道破心思的尷尬之中。
神知道了他心存愛慕,會不會感到被冒犯?
他捂著臉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如果當時表現得再自然一點該多好啊。
可惜他整個人直接傻掉了,直到神明在黃昏之前離開人間,從他的房間里消失,他才重新找回說話的能力。
心中有諸多懊悔,摩恩不由自主地期待起半年後的冬天,十二月十二日,那時神還會回來嗎?會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嗎?
舅舅一家進門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摩恩听見了舅媽興奮的尖叫,「哦!真是幸運極了,怎麼會如此幸運,湯米,你說這是真實的嗎?」
「當然,媽媽,我們一家都親耳听見了!」
摩恩听了一會兒,小心地走出去,剛剛因為與神見的那一面,他還沒有把飯做好,得抓緊時間了。
走下樓梯正好撞見滿面紅光的舅舅,只听他大笑了三聲,走過來拍上摩恩的肩膀,高喊道︰「摩恩,好小子,你一定不知道,親愛的洛阿米娜女神賜福與我們斯奎爾家族了,三年之內的牲畜都將無比健康!」
舅媽還在不停地拍著大腿重復著︰「幸運極了,幸運極了!」
摩恩真誠地祝賀了一句,動身煮起土豆湯來。舅舅在原地踱步了一會兒,上前來對他說︰「你這些年也辛苦了,如果這一批羊崽兒能賺到這個數,我就給你安排個大點兒的房間,我們舉家搬到鎮上!」
他伸出五根手指,臉上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摩恩也有些激動起來。
但是他滿腦子想得都是——
神廟的規模,可以變大了。
吃飯時,他狀作不經意地開啟了話頭︰「舅舅,你們平時向神明禱告,需要做些什麼具體的準備嗎?而且怎麼決定禱告的頻率呢?」
湯米放下餐具,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問道︰「嘿,摩恩,你問這個干嘛,別告訴我你準備向女神禱告。」
舅舅也皺著眉頭看了過來,他也有和湯米一樣的疑問。
摩恩趕緊擺手,表示︰「不不不,我只是好奇地問問罷了。」
舅媽的心情大概是格外的好,竟然回答道︰「隨時有話想對神明說,只要虔誠,神自然能听見。今天在神廟里,就是我虔誠得無以復加才才引來了女神的青睞!」
她甚至把湯匙摔到一邊,兩手交叉放在下巴處,再一次擺出了心馳神往的表情。
摩恩跟著夸贊了舅媽幾句,默默把這些話放在了心里。
于是之後的很多天,他都在晚上跪在自己的小閣樓里,對著那條潔白的布條禱告。
有些時候都稱不上禱告,那不過是在碎碎念著一天又一天平凡的日常生活罷了。
比如——
「親愛的神明維爾涅斯,秋收終于結束了。您的信徒摩恩今天早上吃了一顆雞蛋,上午帶著小羊羔們到我們初遇的地方吃草,下午的時候路過吉姆家,听到了他的老師講學,受益匪淺。晚上吃了軟糯的炸土豆和蘑菇湯,剛剛去洗了個澡,洗盡疲勞。今天也是愉快的一天,祝願您一切都好。來自您虔誠的信徒摩恩。」
摩恩跪在地上,閉著眼楮念叨著。
他知道神不會听見他的廢話,所以才敢于什麼都一股腦地匯報出來,不然他一定會斟酌著其中的內容,羞澀得語無倫次。
如果神無時無刻都能听見信徒的禱告,那麼那些司掌著事物的神明豈不是要被煩死。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距離神降日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一開始摩恩每天晚上都這樣「禱告」,這對他而言幾乎成了一個記日記的方式。
但是這一周他忙著秋收,已經整整七天沒有向神禱告了。
匯報完了以後,他躺上床,很快就睡著了。
「……來自您虔誠的信徒摩恩。」
維爾涅斯坐在空蕩蕩的神殿里,細細地听著最後一句話結束,抿了抿嘴。
他手里捏著一團淡紅色的光暈,比起三個月前小上了一圈,而且顏色也越來越向著白色退化。
紅色是愛慕之心,黃色是待滿足的,黑色是骯髒的利用,而白色是不可跨越的尊敬。
是最最基礎的尊敬罷了。
維爾涅斯把信仰之力搓揉了一番,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過肉眼可見的是,神明顯然沒有三個月前那樣快樂。
他的玩具縮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