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鉞沒從震驚和疑惑中緩過神來,機械地把書翻開僵硬地翻著頁,實際上大腦根本沒有在翻譯那些外文,只是瞳孔定在上面好像在專注地閱讀一樣。
他正處于一個小學生上課走神假裝在看課本的狀態,雖然不是故意的。
直到肚子中穿來一陣「咕嚕嚕」的抗議,方鉞才猛然驚醒,他應該去吃飯了。
也是在這時頭腦靈活了那麼幾分,不經意就捕捉到了當前書頁上的關鍵詞。
「神」,「天國」,「神降日」,「信仰之力」等一系列讓人在意的詞語闖進視野。
方鉞翻書的手登時變得更快速了,他瞪大眼楮一目十行,雖然分析力沒有逐字逐句地跟上,但是大抵也能明白個十之一二。
如此翻了個兩三頁,他的腳步都有些站不穩了,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好像……
幸運地從大海里撈到了針?
雖然來這一趟的目的就在這里,但是也確實沒報太大希望來著。
……
拿著用剛辦理的借書卡借到的無名神話書回到宿舍,方鉞仍然感覺十分不真實。
他竟然沒有倒霉,甚至變幸運了,怎麼想都覺得不科學呢。
研讀這本書只怕是個大工程,他做好了逐詞精細翻譯的準備,雖然很想立刻投入其中了解到所謂的「第一人類文明」和「維爾涅斯」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然而今晚他還有更緊急的事情要做。
明天有美術館的志願活動要參加,為了給小朋友們帶來充足的觀展體驗,他得提前背誦美術館本期藝術展品的介紹詞,了解各個相關藝術家的生平及創作背景。
思及此,方鉞只能把書放下,馬不停蹄地打開美術館官網,配合著志願群里的通知,努力汲取著相關的知識。
其實他周中就已經做過這個準備工作了,現在不過是考前的臨時復習。
本次的展品里,有一幅畫叫做《神愛世人》,是孟維一十四歲的時候畫的,以八十八萬的價格被富商拍走,現在展覽的只是復印件。
方鉞當時做相關功課的時候還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但在經歷過白天那一場有些莫名其妙的「偶遇」後,再來面對對方的作品,他的心情就有些復雜了。
他點開網上的大圖,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副畫,畫面整體呈暖色調,與孟維一其他作品的暗色系風格大相徑庭,這是他為數不多沒有任何後現代陰暗感的作品,讓人覺得溫暖又光明。
畫中有一個穿著聖潔白袍的神明模糊的身影,並沒有具象地描繪神的面貌或身材。
白袍是因為垂下來而顯露的,實際上只有一只正從天上垂下的手得以完整地被世人窺探,而那雙白皙完美的手中正捏著一支紅艷的玫瑰,遞向右下角塵世中的凡人。
凡人閉著眼楮對著神明的方向溫順地垂著頭,兩手放在胸前正在禱告。他似乎沒有意識到神明在給他送花,只是臉上掛著慈悲的微笑,仿佛在祈願著什麼。
雖然畫像的名字叫做神愛世人,但是整幅畫中只描繪了這一個凡人和「半個」神明。
一些評論家的解讀都說畫家是借一人代萬人,表達神對信仰他的子民們的溫柔與珍愛,很有文藝復興時期宗教畫的神韻。
孟維一本人從不正面回應媒體對他創作動機的相關問題和言論。
他年少成名,與那些死後才一畫千金的畫家們不一樣,但是在不理會大眾評論和解讀上,他們是一樣的。
人家是不能,他是不肯。
不得不說這副畫確實很美,也很有意境。方鉞背誦了數十個藝術品的介紹,唯獨對它印象深刻,甚至在睡夢中也回憶起了畫作的內容。
夢里他代入了凡人的視角,在渺渺的雲霧間,神明向他伸出一只手,遞過來一支帶著露水的玫瑰。
他沒有在禱告,而是愣愣地接過來,手指卻被玫瑰枝上尖銳的刺戳傷,鮮紅的血珠滴落下去,染紅了整個人間塵世。
然後便是電閃雷鳴暴雨傾瀉而下,方鉞渾身發冷,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外面的天色似乎還未亮,他模出手機一看,才發覺也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便飛快地把這奇怪的夢拋于腦後,起身洗漱。
從學校到美術館大概要四十分鐘,他走出宿舍樓才發現外面天氣很陰,氣壓很低。
遠處幾朵遮天蔽日的陰雲正在飄過來,看樣子肯定是要下雨的。
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是個大晴天,方鉞嘆了口氣,折返回宿舍拿上了雨傘。
果不其然,等到方鉞抵達了美術館後,外面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一場秋雨一場涼,只穿了一個薄衛衣倒還有點頂不住呢。
方鉞把志願者的小馬甲套在身上,等來了穿著塑料雨衣的小學生隊伍,真是難為他們在下雨的周末還要來參加社會實踐。
帶著分配給自己帶的三年級二班小豆丁們,方鉞熟練地選了一條錯峰路線,有模有樣地伸手講解了起來,時不時解答幾個來自小學生們的天真可愛的問題,總體上非常順利。
等走到《神愛世人》時候,已經進入到路線的尾端,活動也快結束了。
方鉞熟練地把銘記于心的介紹詞用簡單易懂的方式講出來︰「這幅畫的名字,叫做神愛世人,是天才畫家孟維一少年時期的代表作之一。當大家在看到畫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其中的溫暖與治愈呢……」
隊伍里一個小男孩仰頭看著畫,不一會兒又扭頭看著方鉞,如此重復了兩三遍,只听他笑嘻嘻地對方鉞說︰「大哥哥,這個人長得像你。」
他努力踮起腳尖伸長胳膊想去踫上畫像中的凡人,他們班主任趕緊把人按住。
「是嗎?」方鉞也看過去,除了大家都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之外沒瞧出什麼相似之處。
他剛想把被打斷的話題扯回去,隊伍排頭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拽了拽他的手,眨巴著葡萄似的大眼楮問道︰「為什麼畫的名字叫神愛世人,可是里面只有一個人呀,怎麼不叫神愛一個人呢?」
這個問題方鉞早有準備,他自信地揉揉小女孩的頭,把昨天復習過的評論家的解讀復述出來︰「這是以一人代萬人,因為不能把整個世人群體都描繪出來,所以……」
「啊啊啊啊!!」
他話還沒說完,美術館里突然響起一聲尖叫,隨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叫聲和哭喊,雜亂的腳步聲透露出場面到了已經無法控制的地步。
「快跑,啊啊啊救命,這里有人持刀!」
「保安呢?先救人啊!」
方鉞听得膽戰心驚,他听出聲音源自隔壁的展區,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敢耽擱,安排著他帶的隊伍跟著老師趕緊走逃生出口離開。
小朋友們都驚慌地亂作一團,班主任也又懵又驚地維持著秩序。
方鉞快步跑到大廳,看見了地上躺著的一位女士,看起來應該是隨行的老師,她的肩膀處流了很多血,周圍有穿志願者服飾的人慌亂地蹲在一邊哭喊著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
今天美術館閉館專為參加社會實踐的小學生們開放,館內幾乎全是沒什麼反抗之力的婦孺,混進來一個窮凶極惡的歹徒持刀傷人,後果不堪設想。
小朋友們的各種尖叫幾乎能刺穿耳膜。
方鉞匆忙地找到歹徒所在的位置,事發突然,保安們也正奔向此處,然而歹徒已經手握小刀揮舞向一個掉了隊正摔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
方鉞的動作比想法更快,他幾乎是飛過去從後面別住了那人的腿,兩手一邊控制著他的脖子一邊攔下那帶血的刀。
有他的這番率先控制,其他人紛紛配合著站出來,有人抱著小女孩月兌離危險,也有人搭把手過來制服歹徒。
歹徒的精神早就失常,他發出幾聲猿猴般的啼叫,力大無窮。
好在保安也已經趕到,眾人齊力控制住了這場暴行。
方鉞在與歹徒搏斗時不小心被劃破了手臂,傷口皮開肉綻看起來有些猙獰,但好在並無大礙。
救護車和警方都迅速到場,媒體竟然也聞聲趕到,方鉞跟著肩膀被砍傷的女老師一起上救護車包扎傷口前就被冠以見義勇為的主力軍稱號作重點報道。
此刻外面的小雨早就化作了暴雨,人聲噪雜混上雨聲,震得方鉞的腦袋都發木了。如果不是狀態不太好他或許會掙扎著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端莊的微笑的。
他扶住自己的胳膊在護送下坐上救護車,其實除了流了些血外真的沒什麼大事,不過有可能是今天的早飯沒有吃好,他越來越感覺有些暈眩。
眼前的一位護士變作兩位,一條繃帶變作三條,清晰的視野變得模糊,整個世界都搖搖晃晃。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虛弱,方鉞終于撐不住疲憊地閉上眼楮,倒頭睡了過去。
最後一秒他想起幾天前在天橋被攔下的那個晚上,算命師傅口中提到的血光之災,莫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