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無瑕大口喘氣, 劫後逃生的驚悸未定讓他說不出話。
在半天之前,他還根本不把九方長明兩人放在眼里,認為對方不過是仗著僥幸才能拔出那把劍, 沒曾想最後居然是被自己怎麼都看不順眼的人救了,人生如夢,不過如此。
鬼火鍥而不舍, 形散復聚, 很快形成沉沉威壓,逼近劍幕。
另外一頭, 數雙眼楮在黑暗叢林中閃爍不定,從各個方向將他們圍住並逼近。
那是狐精, 根本數不清有多少只。
孫無瑕不是沒見過山野精怪,但他從未見過如此大規模的精怪出沒。
如果不是有人策應組織,又怎麼解釋得通?
可小小一個紅蘿鎮,哪里值得誰花費這麼大力氣來對付?
孫無瑕腦子亂哄哄的,斷臂的疼痛近乎麻木,讓他反應遲鈍, 就連狐精呼嘯突破劍幕朝他抓來, 也無法就地避開, 只能眼睜睜看著狐精利爪抓向腦門,夾雜凌厲殺氣風聲,仿佛預見自己的死期。
一道白影掠來, 將狐精撲倒!
狐精尖利短促叫了一聲, 反手將白影撕成碎片。
孫無瑕定楮一看,發現被撕碎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傀儡,看上去像是紙質, 但活靈活現,腦袋被撕碎時落在孫無瑕腳邊,甚至還露出痛苦表情,把他嚇一大跳。
傀儡為他擋下一擊,九方長明隨即落在他面前,與狐精交手。
孫無瑕發現他的兵器正是那把無名劍,而且自己拔不出來的無名劍,到了長明手里,竟是如臂指使,隨心所欲,甚至已到了以神御劍,凌空殺人的地步,任憑那些狐精夢魔群魔亂舞,一時竟無法突破密不透風的劍幕,甚至被劍氣刮傷,不得不急速後退。
九方長明的身形,在孫無瑕看來,忽然如同一座高山,無法逾越。
為什麼?
連一個橫空出世,不知名的散修,都能隨隨便便超越我,我修煉那麼多年的意義又何在?
捂著空蕩蕩的手臂,孫無瑕茫然了。
但眼前形勢容不得他半點走神,孫無瑕很快被江離拽起來強行拖著後退。
「先退回鎮內再說!」遲碧江急急道。
紅蘿鎮是有陣法保護的,法陣內外的界線無法用肉眼看見,所以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但修士可以感知。
遲碧江也好,九方長明也好,他們在來到紅蘿鎮之後,都能隱隱感覺到鎮上有陣法在守護。
「陣法是我布的,但最近不知怎麼回事,陣法各處被人撕開裂口,目前尚未找到原因!」
江離微微喘息,剛剛為了斬殺鬼火,他消耗太多精力,此時臉色有些發白。
遲碧江不聲不響走到他身邊,悄悄遞出一塊帕子,江離也沒客氣,道謝接過,用來擦拭額頭汗濕黏雪的狼狽。
暗色中風聲稍小,但雪依舊紛紛揚揚,眾人滿頭滿身都是霜白,雲未思順手幫長明拂去肩膀落雪,倒也無人注意遲碧江和江離之間這麼一個細小的互動。
江離臉色難看,不全是因為剛才耗力過甚,而是他說話的時候靈光一閃,順帶發現了問題。
每個人布陣手法都各有出處,難免受了所在宗門的影響,江離以劍修為主,平日里落梅真人也並未傳授他布陣破陣,他全是從藏經樓所載陣法典籍上自學的,譬如他在紅蘿鎮布下的九靈和合陣。
那本典籍上記載,此陣是萬劍仙宗第二代宗主于錦千所創,九靈取自九種自然衍生或人為之物,分別是石、水、樹、土、瓦、雪、玉、金、燈,與一般五行相克相生不同,很少會有人用雪和瓦這兩樣東西入陣,因為雪是會融化的,而屋瓦則是百姓人家再尋常不過的物事,江離當時看到此陣,便有突破尋常局限,如入新天地之感。
但這樣冷門的陣法,如今也被豁開缺口,破陣之人似乎對這個陣法了如指掌,早有所料,這正是問題所在。
如果不是萬劍仙宗弟子,又正好去藏經樓看過九靈和合陣,又怎麼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找到陣眼,逐一擊破?
難道果然是姚望年?
這麼多年了,如果他真的沒死,還引來妖魔精魅,將紅蘿鎮變成修羅地獄,又是為何?是為了殺自己嗎?
江離想不通。
他對這位大師兄既有失望,也有情義留戀,內心深處他始終不相信對方會變成在黑暗中苟活的魔鬼,那本不該是這位天才的下場。
遲碧江見他怔怔不語,只當他懊惱自己陣法被破,忍不住道︰「我對陣法略有心得,道友這一手布置,的確精妙非凡,說不定對方只是踫巧誤打誤撞才破解的。」
江離搖搖頭,不知怎麼解釋。
雲未思倒是猜出他的想法了。
「你懷疑是姚望年干的?」
「是,為今之計只有把他找出來當面對質,才能弄明白。」
陣法有缺陷,就得補上,長明如今記憶有失,幫不上忙,江離並非專精破陣,對此也有些犯愁,正好遲碧江自稱出身萬象宮,于解陣布陣上有些心得,江、遲二人一討論,寥寥數語大有相見恨晚之勢,遲碧江主動提出幫忙修補陣法,一行人商議之後,決定分道揚鑣。
眼下這些精怪尚有忌憚,無法大規模侵入,少數精魅在鎮上殺人,也很快能被抓住,江離跟遲碧江先在此修補陣法缺口;九方長明雲未思二人則在鎮上尋找漏網之魚——先前邢捕頭說,老何突然反口指認雲未思他們殺了何氏商隊的人,兩人也想去見見老何,看他是遭逢變故突然失了心智,還是別有內情。
至于孫無瑕,遲碧江不放心客棧里的長寧郡主,便讓孫無瑕先回去客棧歇息,順便在長寧郡主身邊保護她。
換作以往,孫無瑕見遲碧江和江離一見如故,早就恨不能拆散他們了,但眼下他沒了一條胳膊,師叔賀柏也因救他而亡故,他整個人失魂落魄,也不知將遲碧江的話听進去沒有,胡亂應了一聲就往客棧方向走。
街道空無一人,近來精怪肆虐,血案頻頻,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連蠟燭都不敢點,一眼望去,除了屋檐下零星幾盞燈籠還在寒風中晃蕩顫抖之外,許多屋子門窗緊閉,乍看過去像無人居住。
孫無瑕抓著自己另外一邊空蕩蕩的袖子,腳步虛浮,憑著本能來到客棧門口,在燈籠映照下模糊認出名字,他木然拍門,里面傳來一陣騷動。
「誰啊?!」有點耳熟,像是客棧伙計的聲音。
「是我,住客!」孫無瑕粗聲粗氣。
听上去里頭人似乎不少。
也是,這幾天客棧出了何氏商隊的人命,住客們走也走不了,睡也睡不著,索性三三兩兩聚在大堂,扯些閑篇,左右還有人陪著,也不怎麼害怕了。
里面悉悉索索,似乎還在遲疑,孫無瑕很不耐煩,用力擂了幾下門之後,終于有人開門了。
孫無瑕一看見來人,就愣住了。
「師叔?」
賀柏的視線落在孫無瑕胳膊上,也大吃一驚。
「你怎麼回事,出去一天沒個音訊,你胳膊?!」
他一把將孫無瑕扯進去,捏著袖管悲痛欲絕。
「是誰干的!」
「是狐精,我跟遲道友一起出去,我們在山間遇到狐精了……」孫無瑕還有些恍惚。
師叔沒死,那他們在山里遇到的師叔又是誰?
難道他們是被狐精的幻術耍了?
賀柏沉痛道︰「你這樣,我回去怎麼跟你師父交代,你還怎麼去千林會?」
「我……」孫無瑕張口,發現聲音干澀得厲害,「我不知道……」
他出來之前,雄心勃勃,想在千林會上一舉成名,但進了江湖之後,他發現從前的自己很狹隘,不光九方長明這等無名小卒都能給自己下馬威,面對狐媚精怪他更是束手無策。
「師叔,要不,我們明日還是回去吧!」他苦澀一笑,嘴角悲涼。
賀柏皺眉道︰「大丈夫焉能因為一點小挫折便打退堂鼓?便是沒了一條胳膊,你也還是師兄最看重的弟子,走吧,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名字再說!」
孫無瑕任憑他拽著自己往里走,腦子亂哄哄的,也不知道轉過多少念頭。
直到幾聲狗叫,把他心神猛地提拎回來。
身形嬌小的狗子不知何時蹦上桌子,從這桌躥到那桌,打翻了許多碟花生米,又沖著孫無瑕死命狂吠,雖然叫聲毫無威懾力,但它制造的混亂足以讓眾人措手不及。
「哪來的狗啊!」
「快捉住他!」
孫無瑕看著視線範圍內,黑色狗子到處蹦,旁人非但抓不住,還被它帶起的混亂絆倒,乒鈴乓啷歪了一大片,他迷迷瞪瞪的腦子被這麼一打斷,好似清醒了點兒。
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怎麼如此冰涼,如此瘦削?
瘦得好像,某種動物的爪子,而不是人手。
這個認知讓孫無瑕打了個寒顫,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壓了一下。
狗子竟然趁他出神之際直接跳到他的頭頂耀武揚威!
小小散修瞧不起自己就算了,就連他的狗也瞧不起自己!
孫無瑕大怒,直接掙開賀柏的手,朝頭頂打去,狗子靈活閃開,又撲向賀柏。
然後孫無瑕就看見恐怖的一幕。
他的師叔,竟對著狗子迎面撲來,下意識露出猙獰面容,尖嘴猴腮,怎麼看都像是一只狐狸。
……狐狸?!
孫無瑕似陡然清醒過來,他定楮一看,賀柏果然變成狐臉,只是身體還是人身,四周尖叫聲頓起,不少人大喊妖怪,奪路而逃,也有混跡人群中的精魅,在燭光下照不出影子。
狐精朝孫無瑕的臉抓來,孫無瑕閃避不及,沒了胳膊的身體失衡,眼看就要往後摔倒,他眼角余光瞥見黑狗正蹲在旁邊桌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賤樣。
但孫無瑕沒有摔倒。
有人攔腰將他往後拽開,劍光在視線中閃現,如天外流星,旋即落在狐精脖頸上,後者見勢不妙想要跑,退路卻被另一個人堵住。
是九方長明和雲未思!
孫無瑕不知怎的,突然松了口氣,重重坐在地上喘息。
廳堂里一片混亂,所有燭火都被滅掉,狐精夢魔的尖聲厲叫不時響起,夾雜在許多人的呼喊之中,人魔精怪,根本分不清楚誰混跡其中,誰又是披著人皮的精怪。
九方長明索性關起門來打狗,他與雲未思一前一後堵住所有退路,任憑人魔精怪都出不去,只能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廳堂之內。
人心惶惶,精怪也不例外,黑暗中很快有幾雙紅眼閃爍,那是狐精想要故技重施,以幻術迷惑他們。
幾乎是在同時,長明劍指一揮,雲未思則直接出手!
黑暗中淒厲慘叫,接連兩三聲起伏,眾人只聞血腥味很快漫過鼻子,在周圍散開。
混亂之後是詭異的平靜,沒有人敢先吱聲,但粗重的喘息聲隨處可聞。
「快!把燭火點了!」
不知誰先叫起來,有人顫巍巍模索火鐮,擦出火花,再陸續把所有蠟燭點起來。
許多人幫忙傳遞蠟燭火光,不知過了多久,客棧一樓終于恢復大片明亮。
兩只狐狸躺在地上,已經沒了聲息,還有一只半靠在角落,實在是跑不動了,奄奄一息,也就剩下最後一口氣。
人們恐懼過後就是憤怒,有人想要上前將最後那只狐狸也一並殺死,卻被長明攔住,他特意留下活口,就是為了從這只狐精身上問出其它訊息。
「這紅蘿鎮到底是誰在與你們合作,讓你們大肆進犯殺戮?」雲未思逼問。
狐狸沒有說話,眼楮里明明白白露出嘲弄之色。
長明道︰「你若肯坦白,我們會放了你一條性命。」
「你放了我,不過是為了讓我當誘餌,把我們一網打盡,你覺得,我會說嗎?」
狐精口吐人言,它的語調很怪異,連帶那張臉,都顯得詭異陰森。
「你們不殺我,我可以自己殺自己。」
它一邊說,竟還桀桀怪笑兩聲,飛快以爪子捅入自己月復部,連雲未思都來不及阻止,血就已經濺了他們一臉。
長明低頭,他被狐血濺上的手背隱隱灼痛,連帶原先被壓制下去的狐毒,似乎也重新活躍起來,他沒有去管傷口的痛楚,反是生出一種微妙的感應,和一個奇妙的想法。
「我有一個主意。」長明忽然道。
「不行。」還未等他說出來,雲未思就斷然否決了。
長明忍不住笑了一下︰「師兄知道我想說什麼?」
狗子騰地跳上他的肩膀,沖雲未思齜牙咧嘴。
師你的大頭鬼兄啊,你再被喊一句師兄就折壽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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