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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萬里

楊邁——管——領著, 穿行在府里的長廊,暗暗震驚于隨處可見的雕梁畫棟和亭台樓閣。又怕自己沒見識的模樣——人看輕,連忙掩住欣羨的神色。

他雖也姓楊, 但出身不顯,——里連做個不入流的小官,——已經是三——以前的事了。直到前兩年攀上了楊首輔這個親戚,他才得了個機會, 入了禁軍。

楊邁不傻, 相反, 他心思靈活, 在發現楊敬堯不愛見他們這些「親戚」後,便只在年節送禮上下功夫。在宮里輪值巡邏站崗, 也總挑楊敬堯常經過的地方,總能有一二機會上前問候。

等他才入禁軍一年就升了職, 他就明——, 自己做法是對的。

等進了書房, 楊邁不敢再亂看,身姿板正, 一絲不苟地行了個大禮,直到楊敬堯發話了, 他才抬起頭來。

楊敬堯將人打量了一遍,「你很有野心,也很有——寸。」

楊邁心頭一跳, 正要跪下告罪, 又听楊敬堯緩聲道︰「調令很快就會下來,過幾天,你能再升一級。」

楊邁頓時大喜, 還不忘自謙︰「小佷何德何能——」

「我——你能,你便能。」楊敬堯把玩著一串木珠,松弛的眼皮半垂著,表——平靜,像禪房中——喜——悲的——和尚,「你還年輕,你有用,就有價值,那些權勢財物,就伸手——能得到。」

听出這是楊敬堯要重用他的意思,楊邁神——迸發出光彩來,又是一番激昂的效忠之言。

楊敬堯只是靜靜听著,忽地想起不知道多久以前,類似的話,咸寧帝在文華殿中也曾跟他——過。

那一天,咸寧帝將一個「箱子」放到了他的面前,里面放著——數他渴望而不可求的東。

只要他願意忠心耿耿、唯命是從,他就能打——這個箱子,得到里面的珍寶。

為什麼不?

站在他對面的人是皇帝,他本就應該听皇帝的命令。

只是當一條听話的、絕——二心的狗而已。

況且,父母早逝,他曾在——數個雪夜,坐在城外的破廟中——著油燈讀書,不僅沒有謝衡良好的——世,而且資質庸常,縱容讀萬卷書,也寫不出謝衡那樣精彩絕倫的文章。

他沒有往上爬的路。

可咸寧帝將登雲的天梯擺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他只稍稍用了——力,就將那個天之驕子拉了下來,自己登了上去。

如今,他成了內閣首輔,他的父親——追謚「文忠」,他的母親——追封一品誥命,他從當初的——徒四壁,到如今的坐擁千頃,——數人——迎合他,——盡好話,只為從他這里討得一毫的好處……

所以,他必須要有用才行。他有用了,陛下才會需要他。

否則,他輕易就會——取。

而已經得到的一切,也會眨眼失去。

見楊邁停了聲音,忐忑地站在原地,楊敬堯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直截了當地吩咐︰「你這一個月里,——不得出洛京,好好呆在禁軍,等候吩咐。」

眼中的光再次亮了起來,楊邁壓下激動,抱拳行禮︰「是!」

武寧候府。

將陸驍寫好的信用蠟封口後,十一叔親自交——了手下的輕騎,快馬送往凌北。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時,十一叔面上神——略顯蕭索︰「雖清楚這就是帝王寡義,但心里頭終歸不是滋味。」

因戰場留下的傷,十一叔——路時有不明顯的微跛,他就近坐在廊下的欄桿上︰「將軍曾——,自古以來,帝王將相,總不相合。陸——謹小慎微到了這個地步,陛下依然起了殺心,這——是什麼事兒啊!」

「十一叔,你去翻翻——書,哪朝哪——沒這樣的事?要當將軍,就得有這個覺悟。這還是我第一次翻兵書時,我哥教我的,估計這話也是爹告訴他的。」

陸驍也跟著坐到欄桿上,長腿支著地,頭頂的燈籠——風吹得一搖一晃。

十一叔想起千里之外的凌北,擔憂道︰「話是這麼——,可要是陛下真的下狠手,陸————」

「陸——還能反了不成?」大逆不道的話,陸驍十——直——地——出了口。

他又閑不住似的,踹了兩下腳邊的野草,「陸——不能出兵。如今耶律真登位,這人心大得很,想把大楚萬里河山——用來放牧飲馬,真是想得很美。所以,一旦陸——起兵,大楚內亂,北狄必定會揮師南下,中原百姓只會民不聊生。」

他仰頭望著——框得狹窄的天空︰「到時候,山河破碎,烽煙一亂,就誰——不知道烽煙到底是會燃幾年、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十一叔出身貧困,十幾歲時實在吃不上飯了,赤腳——了幾百里路才終于到了陸——扎營的地方,用——後的力氣——他想投軍。

因此,他很清楚饑餓和貧窮的滋味,不知道該——什麼好。

「亂世對于當權者來——,不過是輿圖上排兵布陣的快意和逐鹿天下的野心,但對——底層的百姓來——,是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是疾病、是流亡、是易子而食。」

當掩去打馬觀花的散漫姿態後,此刻陸驍身上流露的,是凌北那片土地賦予他的鋒銳和堅韌,讓人記起,他曾也是鐵甲寒光,單槍匹馬殺入敵陣的少年將軍。

「而且,十一叔,你又怎麼能確定,若是陸——或者——的人拿了皇位,就能做個名留青——、萬人稱頌的好皇帝?」

見十一叔——問住了,陸驍笑道,「反正如果是我當了皇帝,我不能確定我能行。畢竟,那可是皇位。」

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皇位,是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是吾土的人君。

滿是褶皺的手拍了拍欄桿,十一叔不想再——這般沉重的話題,聊了幾句府中的瑣事,突然又想起︰「前幾日太過忙碌,忘記問了,上巳節小侯爺可送了禮物?」

「上巳節?」陸驍回憶一番,「就是您讓張召端來了一盆河水,非要在大清早攔住我的去路,往我身上潑那天?」

十一叔氣道︰「什麼叫非要往你身上潑?那是祓禊!上巳節要在河邊洗濯去垢,才能消除災氣晦氣,保你一整年不生病!」

「所以潑我水?」

「我容易嗎!」十一叔瞪眼,大聲道,「你跟那姑娘整日廝混,人影——見不到,估計也沒個心思去河邊,我不讓張召——你潑盆河水,我還能一腳把你踹進河里去?」

陸驍心虛地——眼︰「……也、也沒有整日廝混。」

他明明一天里有大半時間——見不到阿瓷,想整日廝混也不成啊!

「……」

十一叔頗有幾——言——這麼長一句話,自——侯爺怎麼就獨獨抓著了這個詞?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初想問的問題,「那你那日送的什麼衣裙?」

陸驍疑惑︰「什麼衣裙?」

十一叔站起身來,原地來回踱步,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果然不該太指望他能懂這些!」

見陸驍還望著自己,等著解釋,他頭疼道,「洛京的風俗,上巳節里,青年男女相會于水濱,洗濯去垢。男子要為未婚妻準備一套嶄新精致的衣裙,寓意是祛除舊衣上的病氣,著新裳。若——境貧寒,也可以只準備手帕之類的小物件,表達心意即可。」

十一叔再次詢問︰「你真的什麼——沒送?」

還殘存著一絲希望。

莫名的,陸驍在腦中想象了一番,覺得阿瓷穿精致衣裙定然是好看的,但……穿文士服似乎更好看些?

口中還是——實道︰「真的什麼——沒送。」

又想,不過那些鋪子里也不知道有沒有阿瓷的尺碼,阿瓷身量高,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春後,阿瓷好像又長高了一——?

不過沒關系,反正他也長高了!

見陸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十一叔差——把欄桿拍斷了,聲如洪鐘般催促︰「那你還坐在此處作甚?趕緊去把禮物補上啊!要是那姑娘跑了,你就等著孤苦伶仃一輩子吧!」

晚上,謝琢看見陸驍遞到他面前的木盒時,不由好奇︰「里面是什麼?」

木盒上是——鷺照水,雕工精致。

陸驍握在木盒邊沿的手指緊了緊,心底還有些猶豫。

此前,阿瓷就因為不想連累他和連累陸——,故意與他疏遠。

他又安自己的心——可是現在的——形又和那時不同。現在他們已經這般親密,想來,若阿瓷得知自己已經知道他就是阿瓷了,應該不會再度疏遠吧?

但,陸驍就是有些壓不住的心慌。

因為即便他們現今的關系已經如此親密,阿瓷卻仍未有與他相認的打算。

似是有所顧忌。

可阿瓷……又是在顧忌著什麼?

陸驍心緒幾番上下,還是決定稍稍試探一下,他打——木盒的蓋子,露出里面折疊整齊的月——衣裙︰「我……我今日去買的。」

謝琢自是一眼就認出木盒中裝的是什麼,他想起陸驍買的胭脂、做的耳墜發簪,不由想到——難道陸驍買的女子物什,已經多到連庫房——放不下了?

是這樣嗎?

他沒有——話,一時間,風聲俱靜。

沒過一會兒,他就听陸驍問道︰「可以放在這里,延齡——替我保管嗎?」

有什麼沉滯的東——一松,謝琢應下︰「當然可以。」

謝琢去沐浴時,陸驍耳力好,不好意思離門太近,會听見水聲,干脆站到了院中的——樹下,看葛武練了一套拳法。

練完後,陸驍與葛武一同坐在石桌邊︰「你——」

可只——出一個字,原本想問的關于謝琢的問題又重新壓了回去,轉而夸贊道,「你的拳法很好。」

葛武沒想到會突然——夸獎,愣了片刻,連忙擺手︰「教我拳法的師傅總是——我愚笨,後來還是公子看兩遍,——把拳法學會了,回頭來指——我,我才終于把師傅送出了門。」

「延齡確實十——聰慧,」陸驍想起他遞出木盒時謝琢的神——,眸光略深,嘴上又問,「這幾日怎麼不見葛叔?」

「清源那邊有事,跟上次一樣,忙不。昌叔就帶信來,讓——頭子趕緊回去幫忙。」

其實是因為衡樓在籌集送往凌北的糧草,這事不能太過明目張膽,得暗著來,昌叔交——的人不放心,就又把——頭子叫回去了。

雖然葛武不明——,為什麼不能向陸驍透露他們——陸——運糧的事——,但公子不讓——,他嘴就閉得緊緊的。

陸驍記得昌叔,是照顧謝琢長大的兩個——僕之一,一直留在清源的。

他追問︰「昌叔可是留在清源打理田產?」

「田產雖然也有,但主要是——里做著的小生意,事——多,人手不太夠。」

看得出葛武有些緊張了,陸驍一笑,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怕沐浴後著涼,即——是春日的天氣,謝琢懷里也抱著一個精巧的暖爐。陸驍站在謝琢身後,正用布巾笨拙地幫他絞干頭發。

明明刀槍棍棒——舞得生風,但就一條布巾,左右擺弄得很是艱難,陸驍又怕弄疼了謝琢,更顯得笨手笨腳。

謝琢的頭發很長,順而潤,毫不見毛躁,陸驍趁機模了又模,笑道︰「延齡的頭發很像錦緞。」

「應該是遺傳我母親吧。」隨口一答,謝琢卻驀地想起在流放路上,崔螢回將他嚴密地護在身下,用背擋住亂箭時,便有幾縷烏發混著鮮血,黏在了他的臉上。

就在本能地打了個寒噤時,頸側忽地感覺到濕暖,緊接著,就是陸驍令人心尖癢到極致的輕吻。

「延齡……」

陸驍握著布巾,從後面將唇抵在了謝琢的頸側。

他心中有種道不——明的不踏實感,但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干脆依著本能的沖動,想令謝琢染上自己的氣味、印下自己的痕跡,想將他吻得面泛紅潮、眼中含水。

呼吸漸重,謝琢胸口不斷起伏,明明害怕那種身體與心跳通通失去掌控的感覺,卻依然——法抑制地偏過頭,用軟唇去蹭陸驍的耳垂、鬢角、眼尾,直到陸驍徹底封住他的雙唇、探入他的唇齒。

攀著陸驍的肩,在——法換氣的窒息中,謝琢仿佛——高高拋入夜空,又重新落入這燈火綿延的繁華俗世。

混亂的神思里,他雙臂確定著陸驍是真實存在,想,這世間本不令我歡欣,但世間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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