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你不去天章閣點卯真的沒問題?」沈愚撐著下巴,坐在武寧候府的花園里,手邊放著新買的泥人。

他在家中被母親拎到書案前看書寫字,不過他看完自己寫的一頁字後,發現,實在太丑了,便悄悄擱了筆,跑到陸驍這里躲閑。

路上沒經住誘惑,買了一大堆吃食和小玩意兒。

「陛下知道我沒常性,能在天章閣坐半個月,已經很不錯了。」陸驍嘗了嘗香糖果子,覺得太膩,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抬眼時,他眼尾沾著點淺笑,「阿蠢,你以為,陛下真的想讓我在天章閣坐個一年半載,沾上文氣?」

「文氣不文氣的,我每次听著都很奇怪,你們陸家幾代為將,成天刀-槍棍棒的,陛下為什麼非要讓你多讀書沾文氣?」

沈愚平日里不喜歡動腦,話說完,也不會往深里想,捻起一塊糕點塞嘴里,圓眼半眯,很是享受。

陸驍也沒準備跟他說這些有的沒的,轉而打量沈愚新買的泥人︰「捏的這是……你自己?」

沈愚立刻得意道︰「沒錯沒錯,你看出來了?是不是很像!我特意讓老師傅給這個泥人加上了金冠和玉腰帶!」

陸驍心想︰不愧是你。

「對了,你听說沒有,昨日大皇子被罵得好慘,高總管親自代陛下去叱責,等高總管一走,大皇子妃就被大皇子打了一巴掌。」

沈愚「嘖嘖」兩聲,「大皇子竟然動手打正妻,這要是放在我家里,我爹不小心扯疼我娘一根頭發,我娘都能拿著玉如意,追著我爹繞國公府三圈,再讓我爹睡三天書房。」

照夜明在馬廄里被關的有點躁動,陸驍這兩日都去京郊跑馬了,消息沒那麼靈通,聞言問道︰「大皇子出什麼事了?」

「你知道,大皇子的外家不是文遠侯嗎,大皇子妃是當初淑妃和文遠侯一起給大皇子挑的。當初挑的時候,怕遭陛下疑心,沒敢往高門里挑,但又舍不得未來大皇子妃娘家能給的助力,于是選了個三品將軍的女兒。」

沈愚跟說書先生一樣,巴掌往桌面上一拍,抑揚頓挫,「問題就出在這里了,我爹說,大皇子岳家管著京畿的守衛,陛下已經不悅很久了。這次大皇子的岳丈估計是想獻殷勤,就請了大皇子去看校場演練。

一個敢請,一個敢去,這不,陛下盛怒。」

聖駕到校場觀看演練,一是表明陛下重視,二是讓京畿守軍知道要效忠、要保護的是誰。

然而,這次去現場觀看的卻是大皇子——所以京畿守軍要效忠和舍命保護的,到底是咸寧帝,還是大皇子?

更甚者,大皇子是以為,自己已經可以代替咸寧帝,親臨校場演練了?

里面可做的文章非常多。

再加上,咸寧帝自己當年就是率軍逼宮,長刀直指先帝御座,手刃了自己的四個親哥哥,血染丹陛,這才登基為帝。

陸驍心里想,不說天家無父子,咸寧帝最忌憚的,八成就是自己的兒子。

沈愚總結︰「大皇子這一次,簡直就是在陛下眼前蹦著玩兒!」

「嗯,」陸驍放下空了的酒杯,「陛下已經快五十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及冠好幾年,陛下卻還沒有立儲的意思——」

「大皇子這是急了,想在二皇子面前彰顯一下自己身為長子的正統地位?」沈愚又吃了塊點心,含含糊糊地說話,「一時間,我都不知道大皇子是聰明還是傻,確實壓了二皇子一頭沒錯,但精準捅了陛下的命門。」

皇後無所出,大皇子和二皇子分別由淑妃和德妃生下,誰都不佔一個「嫡」字,同樣,也誰都不服誰。再加上咸寧帝含糊的態度,兩個皇子斗了數年。

不過這些都不關陸驍的事,他身後是凌北陸家,身份敏-感,兩個皇子誰都對他客客氣氣,但誰都不敢打拉攏他的主意。

所以,他從來都是跟沈愚坐一起,漫不經心地看戲。

文華殿里,宮人連走路都悄無聲息。

內監總管高讓挽袖研墨,一邊稟道︰「陛下,大皇子在殿外求見。」

「嗯。」咸寧帝慢慢悠悠地批完一本折子,才沉聲道,「讓他回去。」

高讓放下墨錠,躬身應「是」,這才抱著拂塵,親自去了文華殿外,傳達聖意。

殿內重新安靜下來,只有香爐上輕煙裊裊,氣氛更靜了一分。

「延齡。」

謝琢停下筆,起身施禮︰「陛下。」

咸寧帝笑問︰「听說你和武寧候相處得不錯?」他停下來算了算,像是操心子佷交友的長輩,「也是,你和馳風正好同齡,應該很有話聊。」

謝琢好像完全沒有受到殿內緊張氣氛的影響,自然回答︰「臣這幾日都沒見過武寧候,倒是前些日子在天章閣時,武寧候找過臣。」

咸寧帝似乎頗有興趣︰「哦?馳風找你干什麼?」

「武寧候看話本時,有幾處不懂,掌院學士繁忙,便讓臣代為解答。」

「看話本都看不懂?」咸寧帝笑著反問了一句,又憂心地感慨,「馳風還真是荒廢學業,成天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

話是這麼說,卻不見半分惱怒。

說著,咸寧帝注視一身緋服的謝琢,清楚能入翰林院的,都是當世的青年才俊,自有傲氣。現在被陸驍拉著去解釋民間話本,心里必然多有屈辱。

但他沒提這茬,只道,「濟川將他這個小兒子交給朕,眼看著朕也要管不住了。下次馳風若再有不懂的地方,還要延齡多費心。」

謝琢滯了片刻,才回答︰「能替武寧候解惑,是臣的榮幸。」

咸寧帝很滿意︰「嗯,延齡受累。」

這時,高讓腳步輕巧地從殿外進來,回話︰「大殿下初時不肯回去,奴婢勸了又勸,好歹勸動了。」

咸寧帝臉上的笑淡下來,轉而問謝琢︰「此事延齡怎麼看?」

高讓弓著背,也暗暗朝謝琢打量了一眼。

「父母為子,子孝父母,大殿下不忍陛下辛勞,是為純孝。若有不妥之處,也是周圍下臣引導失當,想來非大殿下本意。」

高讓收回視線。

陛下問得寬泛,若回答不慎,一不小心就會被貼上大皇子一派的標簽,或者被劃到對面二皇子那邊。

這位謝侍讀卻將大皇子看京畿守軍校場演練這件事,縮到了父子親情的範疇中,降低了整件事的政-治意味。

在夸贊大殿下孝順的同時,又指責了大皇子一派的大臣「引導適當」,可謂片葉不沾身,一碗水端得平整,表明自己不親大皇子一派、完完全全只效忠陛下的立場。

同時,陛下此番發怒,意在警告大皇子謹守本分,沒有把事情擴大的意向。謝侍讀這番話,正好給陛下遞了台階。

高讓不禁在心里評價︰論猜測聖心,這位謝侍讀可真是準。

咸寧帝擱下手里的折子,動容嘆息︰「延齡啊延齡,事情發生到現在,御案上折子都堆了幾十本,卻只有你是在體諒朕這個做父親的心。

君父君父,他們都見朕是‘君’,卻不想,朕也是父。朕當真生大皇子的氣?不過是氣他將近而立,依然識人不清,思慮不全。」

謝琢也動容道︰「臣幼時失怙,一直羨慕別人有父親教導。大殿下雖有疏漏,但有陛下在旁,臣欣羨不已。」

文華殿這番對話,不多時便傳到了大皇子李忱和文遠侯羅常的耳里。

文遠侯坐在椅子上,捋捋胡須︰「這個謝延齡不錯,有他此番在陛下面前替你周全,你明日再去文華殿前跪上一跪,只說有負陛下期望,讓陛下百忙之中,還在為你這個不孝子勞心,這事應該就翻篇了。」

李忱穿著皇子常服,長相肖母,眼楮跟文遠侯有幾分相似,眼尾都有些微的下垂,他仍舊忐忑︰「舅舅,這樣真的能行?還有就是,婉婉的父親可會出事?」

婉婉正是大皇子妃的閨名。

「照我說的做,記得明日在陛下面前,哭得情真意切一點。」文遠侯喝了口茶,「至于你那個岳丈,這次的事惹了陛下不快,總要有一個人擔著聖怒。謝延齡已經把你干干淨淨地撈了出來,而你那個岳丈當然不可能沒事,但你也放心,最多不過貶官罰俸,出不了大事。」

見大皇子仍有猶豫,文遠侯放下茶杯,正色道︰「殿下,皇子妃可以再娶,岳丈也可以再換,最重要的,是要保全你、以及陛下對你的喜愛和信任。」

大皇子握了握手指,定下心︰「舅舅,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翌日,大皇子在文華殿前跪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被召進了殿內。不知道天家這對父子都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大皇子出來時,眼楮都哭紅了,卻是喜笑顏開的模樣。

沒多久,旨意下達,大皇子的岳丈官職降了一級,罰俸三月。

據說旨意一出,大皇子妃便將自己關在房中哭了半個時辰。

這時,謝琢正站在天章閣附近的回廊下,看陸驍喂魚。

陸驍仍是一身黑色麒麟服,沒戴冠,只用黑色織金錦帶把頭發高高束著,露出銳利的眉眼。他把幾塊點心掰碎,往水池里東扔一撮,西扔幾粒,引得魚群游來游去,沒得空閑。

覺得有趣,陸驍作勢要把手里的點心碎末給謝琢︰「謝侍讀要不要來試試?」

他是發現了,謝侍讀站在一旁看這麼久,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眼里明明白白透出五個字——我也想喂魚。

謝琢攏在寬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有點意動,但看了眼點心碎︰「不要,髒。」

這回答把陸驍听笑了。

他覺得自己從前著實沒遇見過謝琢這樣的男子——腰細,手腕也細,多病,不喜歡與人身體接觸,吃東西貓舌頭怕燙,長得過于漂亮,身上總有一股冷香,還十分愛潔。

單就愛潔這一點,不說男子,洛京不少女子都不及他。

「行行行,那這樣好不好,我幫你捧著點心碎,你來喂,怎麼樣?」

謝琢想了想,這樣一來,他就只會髒兩根手指的指尖,尚能接受,于是點了點頭︰「好。」

陸驍穿著烏皮靴的腳踩在橫欄處,綁頭發的錦帶隨著他的動作,落在了謝琢緋色的官服上。

他發現謝琢跟他不同,點心碎總是集中扔在一處。

陸驍發表意見︰「謝侍讀,你這樣的話,魚群只聚在一處吃食,一動不動,缺乏了中間游來游去的過程,多喂幾天,這群魚肯定會胖!」

謝琢以前沒這樣玩兒過,覺得陸驍說的有理,便學著他,東一撮西一撮。

等喂完,謝琢用絹帕沾水,仔細擦干淨自己髒了的手指。

剛擦完,一只手到了他眼下——

陸驍把手伸了過來。

「也給我擦擦?我掌心全是點心屑,有點粘。」

謝琢微頓,沒有拒絕,也沒有把沾濕的絹帕扔到陸驍手里,讓他自己動手。而是依言擦起了陸驍寬大且滿是硬繭的掌心。

初時,陸驍散漫地站在原地,見謝琢垂著眼睫,認認真真順著他掌心的紋路細細擦拭。

沒過一會兒,陸驍就發現,整條手臂都要僵住了——好癢!

若是讓謝琢力氣再大一點,似乎有些不太好?陸驍只好努力轉開注意力、忽略這點癢處。

沒過兩息,陸驍的視線不由落在了謝琢露出的一截玉色後頸上。

白花羅中單的領口下,膚色細膩,圓骨微凸,讓人想……伸手用指月復踫上一踫。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