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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動物園

朝會解散,張延齡要出宮了。

他心情還不錯。

朱祐樘是真的不知道他今天入朝?必然是知曉的,而且還是弘治帝讓人催促著他入朝,為的就是能在群臣面前問詢一下各事的進展,尤其是在對兀良哈等東蒙古部族的涉外事宜上,張延齡表現非常出眾,皇帝想借著這機會彰顯一下這個小舅子的能耐。

人前裝作不知罷了。

「又要去監督那個混蛋大哥,還有個更混蛋的周彧,事還真是麻煩。」

張延齡念及皇帝要秋狩的事,往宮外走。

此時一名年邁的老太監快步跟上來,好像是找他有事的。

「小的給爵爺請安。」來人一副很恭謹的樣子,儼然是把張延齡當成家主一般。

張延齡皺眉道︰「閣下是?」

老太監笑道︰「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小的乃是御用監的秦德。」

張延齡腦海飛快旋轉了一下,自己曾調查過身體正主的一些日常行為習慣,還有結交的人等,以及跟張家有關的人物,隱約記得,這個秦德是皇後身邊的紅人,總的來說……就是一直給皇後張家辦事的,當初張皇後讓人去滄縣祭外曾祖父母、外祖父母時,就是以秦德帶人去致祭的。

但秦德的年歲實在太年老了,以至于連道都快走不動,張延齡看著這副半身入土的身板,也在想,剛才秦德是怎麼跑過來的。

張延齡道︰「原來是秦公公,不知是有何事?」

秦德道︰「乃是陛下差遣小的前來,通知爵爺您,德清長公主的府宅已經修繕完畢,您應該親自前去查驗一番,畢竟此事乃是陛下差遣您統籌辦理的。」

驗收?

張延齡皺眉,還真是什麼事都找自己。

不過想來,朱祐樘肯定不會單純只是讓他去驗收什麼德清長公主府,別是又在找機會讓他跟德清會面,增進交流。

張延齡心說︰「這個姐夫想在祖母面前表現孝道,方式方法有很多,為什麼一定要成全老人家喜歡說媒的偏好?就不能來點別的?」

張延齡道︰「那我回頭……」

「不可,是現在就去,由小的陪同您前往。」秦德笑著說道。

張延齡攤攤手,自己身上還背負著不少的皇命,偏偏這件事最不打緊,卻被朱祐樘勒令先去做。

張延齡道︰「那好,就請秦公公您引路吧。」

……

……

張延齡自己是乘坐馬車來東華門的。

但皇帝還特地給張延齡安排了馬車,這是要節省建昌伯府的飼料?

張延齡只能讓東來酒和金琦等人,跟著馬車往剛修繕出來的德清長公主府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一切如舊,跟張延齡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沒什麼區別,說是修繕,最多就是在里面加蓋了道堂,這還是張延齡跟皇帝提議的,目的是為保全皇室的顏面,畢竟一個皇女當道姑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時朱祐樘還夸贊張延齡識大體……

上前之後,秦德去敲門,馬上有人打開門,仍舊是兩名老太監。

張延齡進到院子,還沒等往前走兩步,就見一個物體突然從月門後躥出,朝張延齡就要撲過來……

「何物?」張延齡當即做好應戰的準備。

卻等看清楚之後,發現是一條大型的犬,好在有小太監給牽著,另外後面還有一些貓貓狗狗。

張延齡瞬間覺得有種進了動物園的感覺,好端端的一個長公主府,成了流浪動物收容所?

張延齡指了指,看著一旁的秦德,道︰「秦公公,我也是好久沒來了,長公主是搬進來還是沒搬進來?這里改做別的衙門來用?」

秦德苦笑道︰「爵爺您擔待,這都是德清長公主囑咐的,她……還未搬進來,不過也會時常來,德清長公主最近特別喜歡這些家畜,很多都是從別的地方調來的,也請示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說只要能讓德清長公主心中有個依托,怎樣都是可以的。」

听了這話,張延齡心里突然不是個滋味。

心里有個依托?

這話說的。

張延齡感覺自己的出現,好像是誤了德清的終身,要不是自己的出現,德清會按照歷史的發展,在弘治九年當年就會嫁給林岳,過著婆慈媳孝、夫妻舉案齊眉的幸福生活,生兒育女完全不必想著當道姑,也不會想著去養貓貓狗狗當精神寄托。

張延齡道︰「我只是來驗收工程的,趕緊帶我去,驗收完就走。」

雖然張延齡覺得自己可能是誤了誰,但也沒到要為此遺憾的地步,很明顯的道理,我張延齡的存在礙著你們事了?

你要嫁誰,關我屁事?

……

……

德清長公主府的內院。

道堂已經矗立在那,一名管事的工頭立在那等候張延齡前來「驗收」,看情況皇帝派張延齡來之前,已經通知了御用監和工部等衙門,讓他們做好準備。

這並不算是突然的造訪。

張延齡抬頭看了看道堂的「塔頂」,果然是寶塔型的,他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群工匠還當真了。

工頭走過來,笑著道︰「伯爺,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修成寶塔型的,您看還滿意?」

張延齡沒好氣道︰「這又不是我家,我滿意與否有何用?應該問事主滿不滿意才對。」

工頭等人見張延齡語氣不善,連同他身邊那些等候重新加工的工匠,臉上都露出苦澀的神色,那樣子好像在說,不是你家你還給我們出難題?可知我們花費了多大的工夫?

張延齡道︰「既然都修好,那我就不多看了,走了走了!」

說完張延齡轉身就要走。

便在此時,便見兩名丫鬟模樣的人進了道堂這邊的院子,一名小婢女走來對張延齡行禮道︰「奴婢給建昌伯請安。」

「嗯。」

張延齡都不想理會,徑直要走。

婢女道︰「德清長公主有請。」

「唉!」

張延齡嘆口氣。

來之前,他自然就想到,既然皇帝有意讓他來驗收,還提前做了安排讓御用監和工部的人都知道,德清怎可能不知?再加上皇帝有意要體現對祖母的孝道……

還是沒逃過啊。

張延齡心中暗忖著,也不用婢女引路,輕車熟路便自行進入到後院,遠遠見德清正在擺弄兩只貓,似在喂養中。

這兩只貓跟別的有所不同,總的來說就是看上去非常的「大」,身上毛色黃白色相交,一看就是營養伙食比較好。

兩只吃得好睡得好、養尊處優的老貓。

「長公主殿下……」

婢女正要上去通報,此時德清也側過身望著張延齡。

當跟張延齡四目相對之後,德清居然還有幾分羞澀,將一只老貓放下。

那只老貓用慵懶而不滿的目光望了張延齡一眼,好像對張延齡的到來有幾分敵意,再或者這只老貓很喜歡被女人抱著的感覺。

「見過建昌伯。」德清居然主動過來給張延齡行禮問安。

張延齡拱拱手道︰「公主你客氣了,你乃皇室中人,我不過一外戚,你在上我為臣,沒有你給我行禮的道理。」

德清沒多說,在前一路,一路到涼亭內。

里面居然擺著一些茶點,茶還是熱茶,看樣子是早就準備好的。

張延齡在想,這深秋時節要跑到一個女人家里,還在涼亭里喝西北風,這是閑的還是怎的?

「一直要感謝建昌伯幫忙監督修造我的府邸,如今都已修繕完畢,連道堂都建好,想得頗為周到,便略盡地主之誼,還望建昌伯不要嫌棄。」德清道。

張延齡坐在石凳上,馬上感覺到發涼,再看對面德清坐的那邊還給準備了坐墊。

登時感覺到這個「地主之誼」盡得很不到位。

你在嘴上說盡地主之誼的同時,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客人的感受?

張延齡道︰「公主你見外了,皇命讓我來修,我便只是偶爾過來看一下,如果修得哪里有不好……你就去找工部,是他們的人修繕的,我會讓他們把聯系方式給你……」

「噗哧!」德清居然忍不住,掩口一笑。

張延齡也一怔。

我說得這麼好笑嗎?

或許是德清也意識到自己失禮,先擺擺手讓婢女到涼亭外等候,然後才問道︰「我只是有一件事想問建昌伯,之前我與皇姐來查看時,在道堂的木柱上,發現了‘張延齡到此一游’的印記,不知這其中……有何說法呢?」

張延齡皺眉。

他心想,自己刻得那麼隱蔽,當時只是發泄一下被人發配來監督修繕什麼道堂的不滿,居然還能被人發現?

張延齡道︰「公主這話我不是很明白。」

德清道︰「我問過工匠,本來那木柱是要修三丈,作為頂梁柱的,但因木材質量不好,後只是作為一般的木柱,又裁鋸了一丈多,因而才讓皇姐她看到上面有字。」

張延齡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杰作」會這麼輕易被人發現,原來是那些工匠臨時更改了木柱的用途,還給鋸掉一部分……

本來張延齡也是沒打算讓人發現的。

「公主,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呢,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張延齡道。

德清道︰「洗耳恭听。」

張延齡正色道︰「我听說,江南一些造紫砂壺的人,喜歡在紫砂壺的里面刻下一些暗紋的小字,或是一些特殊的印記,以證明這些紫砂壺乃是由其所造,而這也作為一些流傳甚廣名家作品的標志物,用以鑒定真偽……」

「建昌伯是想說,你是想留下印記,以說明道堂乃是由你監督所造?」德清好像听明白了張延齡的意思,問詢道。

「非也。」張延齡撇撇嘴道,「我是想說,我的名字人見人惡,神鬼憎惡,我想把名字刻上去當鎮宅的符咒,用意恐嚇那些來鬧事小鬼的。怎麼,不行嗎?」

德清眼楮微微瞪大,一時間都沒跟上張延齡的思路。

張延齡要的就是這效果。

小姑娘,你最好別把我當正常人,也別想用正常人的邏輯來理解我的思維,只有這樣咱才能做朋友,當然我不是要跟你做夫妻的。

雖然咱身體年歲差不了多少,但心理年齡我能當你爹,咱不是一路人。

張延齡拿起茶杯,正要喝一口,但听德清正色道︰「原來建昌伯是有如此想法,如此說,也是頗有道理的。」

張延齡差點想把茶杯丟在地上砸個響聲听听。

小姑娘。

你中毒很深啊。

「以建昌伯的才學,還是做事的能力,以及對事物獨到的見解,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以後我希望能多跟建昌伯學習。」德清很認真道。

張延齡一時也沒跟上德清的心路歷程。

這是德清知道跟自己的婚姻沒戲,所以才想拜他為師,只是想跟他多見見?再或是德清真的是向學之人,一切都只是想學習更多的文化知識,以應對以後當個不入紅塵的道姑?

張延齡嘆道︰「公主啊,我也就實話跟你說了吧。」

德清還是很認真道︰「願聞其詳。」

「你不用這麼正式,咱就好像閑話家常一樣說出來就好。」張延齡也不想跟德清拐彎抹角,用語重心長的口吻道,「你我都明白最近這幾次見面的意義,最初就是安排你我相親的,就是……涉及到男女婚姻之事。」

「以公主你的品德,完全可以配得上人中龍鳳,而我雖然空有一點才學……再或是一些急智和另類的想法,但始終跟正統道德觀所認可的雅士有很大的不同。」

「朝中的文臣更是將我視為異端,公主最初對我的印象……估計也是糟透的那種,何以現在……要一而再談及婚姻之事呢?」

張延齡覺得說得還算委婉,但已經很不給德清顏面。

他就是想讓德清「知難而退」,讓德清感覺到自己顏面受損之後,跟他劃清關系。

德清面上則沒有受辱之色,反而很平和淡然道︰「建昌伯,其實之前……我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但後來我好像想明白了……人不都是要隨心隨性嗎?」

「我身為皇室之女,自幼便接受最嚴格的教導,但我一直所追求的,只是當一個普通人,至于婚姻之事……有則好,沒有也可安然,如此方為道家人該有的心態。」

「至于你我之事,也不必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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