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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選一還是選二

帶人押送這四人上殿的,正是張延齡的表弟,錦衣衛副千戶金琦。

現在金琦已經被臨時抽調到東廠辦事,他上殿之後英姿勃發,一點都沒有靠裙帶關系上位的慫包樣子。

涉案四人都跪在朝堂上。

張延齡道︰「陛下,這四個,就是涉及山東虧空案的人物。」

刑部尚書白昂道︰「在山東按察使司的卷宗之中,涉案罪臣只有二人,怎麼到建昌伯這里卻成了四人?」

張延齡笑道︰「白尚書莫不是忘了我是去山東做什麼的?我也是去查案的,經過我的追查,在案中再增加兩人……我有這權力吧?」

白昂沒搭理張延齡。

他的質疑已經發表出來,隨後就退回到臣班中。

朱祐樘道︰「誰是山東左布政使李士實?」

李士實頭伏地,近乎是聲淚俱下道︰「罪臣正是李士實,罪臣有負陛下所托,來給陛下請罪了。」

在場的人都帶著不解,這意思是李士實已經被張延齡搞定?不然為什麼上來就認罪?

朱祐樘問道︰「你何罪之有?」

李士實道︰「罪臣乃是有負皇恩之罪……」

听到這里,眾人恍然。

認個雞毛。

「細說。」朱祐樘道。

「罪臣接旨。」

「罪臣于山東兢兢業業為官多年,卻因才疏學淺也僅僅是能把每年的稅賦征調上去,百姓經歷旱災,罪臣痛心疾首,也幸有地方官員相助,將大災化解,全乃承蒙皇恩浩蕩……」

「罪臣一直恪盡職守,絲毫不敢忘皇恩提點,時刻將離朝時陛下所囑托銘記于心,因屬僚查到府庫有虧空,罪臣用數月時間追查,終于有眉目,在罪臣將此事告知山東按察使司之後,由山東按察使下令拿人。」

「罪臣未能親自前往,有負皇恩……」

听到這里,眾大臣都在皺眉。

分明是在表功。

你這以認罪口吻為自己身上攬功勞的方式,听了就很欠揍知不知道?就算我們在情理上站在你這邊,听了你的話也想揍你一頓!

不但表功,還在推卸責任。

虧空是手下查到的,人是山東按察使司拿的,里外里跟你李士實沒關系是吧?

朱祐樘也實在听不下去,伸手打斷了李士實的表功,皺眉道︰「既然你如此兢兢業業,為何還會被建昌伯拿下?」

李士實此時已是老淚縱橫︰「罪臣因為忙于公事,身體抱恙,在建昌伯抵達濟南府的當日未能親自出城迎接,或是因此而令建昌伯心懷芥蒂。」

「罪臣自知怠慢上差,已囑托他人告知,遲些時候定會拜訪,誰知他當晚就將罪臣的家眷全數拿下,還找了個人假扮臣跪在公堂上,竟要審判罪臣!」

「罪臣心中不解,只能拖著病軀,帶人去衙門找建昌伯說理,誰知他二話不說竟令神機營放銃,以至于罪臣所帶的人死傷慘重。」

「山東乃是孔孟之鄉大明教化之地,罪臣未能保地方安穩,罪該萬死啊!嗚嗚嗚……」

說到最後,竟還真哭了起來。

如此情真意切的講述,令听者動容,在眾大臣听來,簡直是傳神地將當日發生的事情描述出來。

這不就是下面呈報,濟南府當晚發生的事情?

李士實一點都沒瞎編啊。

眾人也在佩服李士實總結事情的能力,能把當日的事以如此言簡意賅的方式表達出來……雖然揉雜了一些個人的情感因素在內,但也不失為表達清楚,看來此人應該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張延齡,你有麻煩了。

……

……

李士實的話說完。

很多人都在留意張延齡這個主角的反應。

不過此時的張延齡正無精打采立在那,眼楮都好像睜不開,跟上次還有人問張延齡為何精神萎靡不振不同,這次連皇帝都懶得問,因為誰都知道張延齡昨天才風塵僕僕回到京師,問了他肯定拿這個出來搪塞。

皇帝也肯定不會追究他在朝堂上輕慢懈怠的罪責。

在李士實把當日的事情講完之後,朝堂內陷入了一個很長時間的沉默,似乎都在琢磨李士實所描述的場景,或在等別人發話。

但朱祐樘和張延齡,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徐溥走出來道︰「建昌伯,山東左布政使已將當日的事和盤托出,難道你就不想說什麼?」

張延齡這才睜開一只眼,打量徐溥一眼道︰「徐閣老,罪人的話你也信?」

徐溥道︰「既然不可信,你總要說出哪里不可信,他話語中何處是杜撰,再或是有言不符實的地方你也應當指出來。」

張延齡重新閉上眼,聲音很平和道︰「他並未言不符實。」

「那就是說,你認罪了?」

徐溥問出這話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絕對不可能。

張延齡是什麼人?跟張延齡交手多了,還不知道此子是如何能言善辯?

張延齡攤攤手道︰「我要認什麼罪?李士實指責我有罪了嗎?」

徐溥都被問得一怔。

一想還真是。

李士實在皇帝面前,是說當晚死傷慘重,但他只說是自己能力有限未能保地方安穩,未保地方教化雲雲,真沒說是張延齡的罪過。

屠滽憤怒走出來道︰「你帶人于濟南府內行凶殺人,死傷數十人,如此之事乃大明開國未曾有之惡行,竟敢說自己無罪?」

張延齡斜眼看了看屠滽,道︰「屠尚書,你是不是還因為我剛才頂了你一句,懷恨在心,所以才會在這里指責我?這事……好像也不歸吏部管吧?」

屠滽怒道︰「吏部對你行參劾,乃天經地義。」

張延齡嘆道︰「唉!本來都沒打算理會一個罪人的片面之詞,沒想到你們這些大明朝廷的股肱,竟會這麼是非不分,那我也只能說道說道……」

「陛下!」屠滽當然不想讓張延齡說下去,「建昌伯已明言山東左布政使未曾言不符實,那就是承認一切都是實際發生,就請陛下治罪。」

朱祐樘皺眉道︰「屠尚書,當日在朝堂上,朕是如何說的?」

屠滽面色局促,但他並不回答。

「或許你們忘了,朕提醒你們一句,朕要的是朝堂當面對質,他還都沒為自己辯解,你們就要定他的罪行,那跟缺席審判有何區別?」

不怕敵人太強大,就怕敵人有背景。

罪犯是判官的親戚!這誰受得了?

屠滽再回看張延齡一眼,卻見張延齡在那偷笑,瞬間感覺到受到極大的侮辱,但也沒法出來爭什麼。

朱祐樘道︰「建昌伯,說你的。」

張延齡道︰「屠尚書就是太著急,我是說罪人所說的沒有言不符實,但也沒說他不是言過其實!」

言過其實!

這個詞用出來,在場的人還是要琢磨,有區別嗎?

徐溥再次充當了主持審判之人,笑著問道︰「如何一個言過其實呢?」

張延齡道︰「他說自己生病,我當日的確沒見到他,我進城之後,當晚的確是在歷城縣的縣衙審案,還找人替代他,做缺席審判,諸位同僚難道不知道有這回事嗎?」

白昂走出來道︰「陛下,此不符合朝堂審案的規矩。」

張延齡皺眉道︰「白尚書,你能不能听人把話說完再出來打斷?有沒有教養?你難道沒听他自己說嗎?他說自己生病了,我曾親自到他府上拜訪,發現人去屋空,你倒是告訴我,我當晚就想審判他,上哪找他去?」

白昂之前跟張延齡起沖突的機會不多,被張延齡當面頂撞,自己作為刑部尚書,自然也覺得面目無光。

但他還是沉著應對道︰「當日他不是已經去了?」

「是啊,這就涉及到言過其實,他說自己帶了幾個人去……李士實,你當晚到底帶了幾個人?」張延齡問道。

李士實瞬間感覺到為難,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朱祐樘厲喝道︰「說!」

李士實這才支吾道︰「也……也沒有幾人。」

「好一個沒有幾人,當我沒有證據還是怎麼著?金副千戶,當晚在歷城縣縣衙,我們俘虜了多少人?」張延齡突然問一旁的金琦。

金琦一看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連皇帝都矚目過來,登時感覺到萬分榮幸,挺直腰桿回道︰「回爵爺,有三百多人。」

「啊?!」在場多數人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當晚陣仗這麼大,驚呼聲也是發自肺腑的。

「哦,那死傷多少?」

「死了二十六,傷了有五十多。」

「逃走的也不少吧?」

「是的,至少有五六百之數。」

「算了,逃了多少不好算計,他們會說我口說無憑,就當一個沒跑,要麼死了要麼傷了要麼被俘虜,當三百多人,這可以吧?」

「對了,都察院參劾我的時候,說的是械斗吧?」張延齡先看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閔珪一眼,其實這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既是械斗,那就是說,不單純是我這邊有兵器,他那邊也有吧?」

「那也就是說……」

「這位曾經的山東左布政使,帶著至少三四百持兵器的兵丁,圍攻了歷城縣的縣衙……說是要找我評理對吧?請問一下,這個理是怎麼評的?」

李士實的話,本來就是避重就輕。

听了張延齡的話,在場的眾大臣瞬間也感覺到頭疼。

是啊。

你李士實帶那麼多人拿著兵器去,還能叫評理?

李士實趕緊辯解道︰「陛下,罪臣當日不過是帶了衙差和巡檢司的人,並非是有意之舉,罪臣之所以帶人去,全因建昌伯將罪臣的家眷全都捉拿,罪臣生怕建昌伯會亂來,這才找人自保。」

原來是家眷被抓了,帶人去自保。

眾大臣听到這里。

又都恍然。

果然李士實也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听听這理由,多麼偉光正?

「呵呵。」張延齡冷笑一聲,沒繼續往下說。

徐溥則仍舊以輕松的口吻問道︰「建昌伯,看來他自危也是對的,誰讓你先拿了他的家眷?你這又是哪般?」

屠滽道︰「對,你到地方審案,不問案宗,先行拿地方首官的家眷,居然還能賴地方官自保?」

「哼!」

張延齡輕哼一聲道,「敢問諸位一句,我是去山東干什麼的?」

屠滽厲聲道︰「你是……」

隨即他不說下去。

他意識到,不能被張延齡引導話題,否則就會陷入到辯論的誤區。

張延齡道︰「我替屠尚書回答了吧,我是去山東查案的。」

徐溥笑道︰「你本來就是去查案的。」

「那就敢問徐閣老一句,我去到山東,兩個藩台都病了不能見我,臬台出遠門了回不來,我親自去左布政使的府上拜訪,發現人去屋空,連家眷都跑干淨了,那敢問一句,換做是您老,您會怎麼認為?」

「您老先別急著回答,我給您兩個選項。」

「一呢,你可以認為兩個藩台和一個臬台的確是病的病,出遠門的出遠門,安心在山東等他們回來。」

「二呢,可不可以認為是他們三個準備帶家眷跑路?」

徐溥苦笑道︰「你這是什麼比喻?怎麼就跑路?不就是家眷不在城里?」

李士實道︰「當時罪臣的家眷,乃是去省親了。」

張延齡道︰「好一個省親,人一個都沒影,連牲口騾子都沒了,家里連個家具、器皿和箱子都沒剩下,就剩下一個空房子……」

李士實面紅耳赤,再辯解道︰「我本就不是山東人,讓家眷遷回江西有何問題?」

「你早不遷,完不遷,偏偏我去的時候遷……遷呢先還要先在城外住幾天,恰好被我的人給查到,那就敢問諸位一句。」

「若諸位換做是我,發現李士實府上已人去屋空,李士實也下落不明,此時恰好探听到李士實家眷隱蔽在城外的宅院,應該怎麼做?」

「還是給諸位兩個選項。」

「一呢,認為李士實是要遷徙家眷回江西,乃正常之舉,我繼續查我的案子,對他的家眷不管不顧。」

「二呢,把人都帶回來,以令李士實露面。」

張延齡把問題拋給在場之人。

眾大臣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們都意識到李士實所謂遷徙家眷回江西的說法,不過是借口,不可信。

瞬間道理好像又往張延齡這邊傾斜。

徐溥道︰「建昌伯,你為何總讓人選擇一二?難道就沒別的選擇?難道你就不能選第一種情況嗎?」

張延齡笑了笑。

你還真當我是讓你們選?

我分明是說給皇帝听的,讓皇帝知道,我每一種情況選擇二,乃是有合理懷疑之下的正常選擇。

至于你們選一還是選二,跟我有毛線關系?時間也不會倒回去讓你們站在我的立場上去選,而且你們就是杠精,非要選一,或是強加個三、四,誰還能攔著你們?

只要皇帝能明白我在特定背景處境之下的選擇。

那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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