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思憋笑憋得難受, 有若受刑,那青年卻遭遇了更棘手的難題。
發現小白虎的是一戶人家,父母子女俱在。子女年紀尚小, 還不懂事, 只覺得有人不穿衣服羞恥得很, 扮鬼臉嘲笑他們, 那家的父母卻是把青年揪住,狠狠一頓數落。又是嫌他不負責, 讓家——小孩兒光著身子亂跑, 又疑心他是個拍花的,拐帶的是旁人家孩子, 才會這麼不上心。
青年指天畫地發誓,保證絕不會再讓孩子亂跑,才從幾人手——救下面貌煥然一新的小白虎。
那家的婦人看不過眼,一邊埋怨這個爹是怎麼當的,一邊從自家箱櫃——翻出件閨女穿不下的舊衣裳,叮囑青年快點替孩子換上。
盛情難卻,青年猶豫著提起花布衣裳,對小白虎商量道︰「你看……」
小白虎也還沒緩過勁來,直愣愣地看向他, 拿不定主意。听他說「伸手」就伸手, 「蹬腿」便蹬腿,總算穿上了一身衣裳, 順利走出小巷。
兩人沒走上大街, 反倒是朝著更悄寂——人的深巷去了。
「能不能變回去?」青年見四下——人,終于放下抱在懷中的小孩兒,蹲子, 誠懇看向對方道。
小白虎與他四目相對,「啊」了一聲。
青年認真解釋道︰「不變回去很麻煩,裝不進籃子……總不能騙別人說你是我生的吧,咱兩看著也不像啊。」
小白虎︰「啊。」
要能從他這一聲中听出其他意思來,那得有通天本事才成。青年顯然沒這手段,愁眉苦臉地看了眼身前的小孩兒,又看了眼籃子,試探著將雙手插入對方腋下,輕輕將人提了起來,放進籃中。
竹籃不過兩尺見方,高約四寸,當中擱了個三五歲大的小孩,站著倒是無妨,要將身子全部縮進去卻極為困難。更別說小孩分量不輕,一提竹籃,籃子沒準就掉底了。
「給他貼個輕身符,再讓他躺平了看看。」
陸九思看青年比自個兒還倒霉,也蹲在竹籃旁,替對方想主意。他伸手在籃子上方虛虛比劃了下,誠心建議道︰「能放進個七七八八,試試吧。」
他的聲音沒能穿過時空,不過青年像是想到了同樣的事,從袖中窸窸窣窣一陣翻找,取出張黃符紙,用手指沾上點朱砂,猶豫著懸腕畫出道長痕。
小白虎對他手中的符紙非常好奇,伸手來抓,他只得一手抵著對方的腦門,一手拈著符紙,指月復在紙上飛快劃過。
符文將成,身後卻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雜著刻意壓低了的交談聲響。
「官爺,就是他,怕不是個拍花的。」
「對對,——家婆娘瞧見了,連女圭女圭都不會抱,偏說是孩子他爹……唉喲天可憐見的,才多大的孩子啊,衣裳也沒得穿……」
青年疑惑地回頭看去,正見幾人快步朝巷子走來。當先一人身著皂色官袍,似乎是個捕快,後邊跟著的人都有些眼熟,正是借給他一身小孩衣裳的人家。那家的漢子邊走邊朝前指指點點,捕快一邊點頭,一邊握緊腰側長刀。
這是……來捉人的?
青年神情一變,抱起變作小孩模樣的小白虎,揣進懷中。
捕快見狀當即高聲喊道︰「住手!」
他不喊還好,這扯嗓子一喊,青年登時慌了,顧不上手中符紙寫好沒有,直接朝小白虎腦門上一貼,還記得拎起擺在地上的竹籃,抱人提籃,快步便走。
「別跑!喊你別跑听見沒有!」
捕快挎刀來追,青年跑得更急。
竹籃被他挽在臂彎,隨著奔跑的動作一晃一晃,變作小孩的小白虎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懷——,從他肩上探出腦袋,看著追在兩人身後的捕快。
他那副睡眼朦朧的樣子落在捕快眼中,成了被藥暈的鐵證,當下對著這可惡的拍花子更無好感。
瞧這女圭女圭長得多白女敕,定是從大戶人家拐來的!要是落在這等惡徒手中,日後還不知會是怎樣一副淒涼光景。
「再跑——不客氣了!」捕快追得氣喘吁吁,已然抽出腰側長刀。
青年也已是強弩之末。小巷中橫七豎八地擺著蓄水大缸、干燥柴火,稍不留神就會磕著踫著。他懷——揣著的也不是盞省油的燈,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小手可勁地朝後伸著,像是想隔空抓了那名捕快來玩。
這麼一鬧騰,青年跑得更慢了。
捕快追了一路,急得嘴冒燎泡。好家伙,看著身板也就那樣,跑得還挺順溜,不知拐了多少孩子給練出的本事。當下手——也不留情,抽了長刀就朝青年背後砍來。
刀劍——眼,一刀劈實,青年沒準得變成兩半。
陸九思看著干著急,但也做不了什麼,只能眼看著寒光一閃,刀影朝青年背後落去——
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沒有出現。
只能巷子——猛地刮起一陣狂風,好似暴雨將臨,飛沙滾石間,隱隱听得一聲虎嘯。自青年肩上陡然竄出一道白影,還沒能看清那是什麼,捕快已被撲到在地。
「別動手!!」青年急聲喝道。
半晌,他又喊了一句︰「腳更不可以!」
小巷之中塵土飛揚,青年也加入戰團後,更是看不清誰人動手,誰人動腳。許久後,塵埃落定,從蒙蒙戰團中顯出一個瘦削的人影。青年發絲散亂,衣衫不整,狼狽地扶牆連咳數聲。躺在地上的捕快比他更淒慘,上衣下褲都破破爛爛,掛著被猛獸抓撓出的碎布條,少數幾處尚且完好的地方又留有灰撲撲的腳印。
青年扶牆緩了一陣,才回到捕快身旁,對已陷入昏迷的人說了聲抱歉,又從地上提拎起一只癱軟的小白虎。
小白虎在先前的亂戰中用力過度,這時四腳都是綿軟的,青年一手抓著他的脖頸,一手高高揚起,最後輕輕落下,在那毛茸茸的身上扇了一掌。
「……盡會搗亂。」青年扶腰嘆氣,盯著小白虎看了會兒,又道,「回去還得洗澡,這都髒成狗了。」
嘆完氣又扇了小白虎一掌。
不過好在經此一劫,小白虎又變回了貓兒模樣,青年用力一抱,就將——塞回還沒弄丟的竹籃——,拎著走了。
陸九思看得嘆為觀止。
澹台千——的面色不是很好。任誰被人看到往日的丟臉經歷,恐怕面色都不會好。況且他身旁的人雖然盡力擺著張端莊肅穆的臉,眼角都已經彎成月牙了,想也知道已經把這些場景銘記于心,隨時能翻出來嘲笑他。
偏偏他們無路可走,——處可避,還得跟在青年身後,朝他住的客棧走去。
青年避開旁人進了客棧,回房後便張羅著給小白虎洗個澡。
陸九思看著被人提起前腿,小心捧進木盆的小白虎,熟練地回頭感嘆道︰「閣下,你看,你要被人抱著……」
澹台千——忍了一路,這時涵養行將消耗殆盡,垂眼望去的目光有些異樣的深沉。
「……洗、澡、了。」陸九思心覺不妙,斷斷續續將剩下半句話說完。
澹台千——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些說不出的意味︰「你對本尊就這麼感興趣?看上一路也不嫌煩?」
陸九思答道︰「那不是看小老虎……」
澹台千——反問︰「這時又不將——認作本尊了?」
換作陸九思答不上話來。
他喜歡在嘴上佔佔對方的便宜,但心——也沒將那只軟綿綿的小白虎看作妖王本尊,更難和眼前這個氣勢迫人、愈逼愈近的男人聯系在一起。
要說小白虎會咬人,他是不信的,換成眼前的人,不需旁人勸告,他早一溜煙跑出十——地了。
眼見對方俯來,陸九思習慣性朝後退了一步。
他原本站在門邊,這一退直接跨過門檻,進了——屋。平日這麼倒著走得絆個大跟頭,頭臉著地,但他連牆壁都能直接穿了,門檻又算得了什麼?
身形在門窗虛影中一晃而過,雙腳踩地,穩穩站住。
可惜他能穿牆,也還有穿不過去的東西。
澹台千——一臂橫展,擋住他的去路,又仗著高人一頭,將雙手緊緊按在他肩頭,不容他掙月兌。
「你既對本尊小時候這般感興趣,大了還有沒有興趣?」
陸九思對上那雙深沉的金眸,急得目光四撇。
這地方可謂是叫天不應,入地無門,他就算叫破嗓子也沒人能听見。這不,他都被人按住肩頭嚴刑逼問了,屋——那青年也見不著听不著,仍自顧自在給小白虎洗澡。
陸九思看著那只泡在暖水中安然享受青年撫模,舒服得直眯眼的小白虎,心生一計,仰頭說道︰「——對閣下有沒有興趣,這還兩說,但看得出來,閣下對這是真有興趣啊。」
他抬手一指,指的是正在泡澡的小白虎。
他的意思是對方貪圖享樂,連老臉也不要了,裝得跟只貓兒似的享福。但澹台千——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卻是揚起眉頭,低聲笑道︰「確實,本尊對陸家人一直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