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靖慢慢坐直身子,始終一言不發,唇死死抿成一條嫣紅的線。 她坐在湖中玉石里,泛著紅潤的臉側向一旁,墨黑的長發沾濡在雪背肩頭,發絲如水中隨波輕飄的海藻,與剔透經營的肌膚相之對稱,黑白分明里又染出一抹及淡的羞怯之意。 她一只手臂環抱雙膝,另一只手著茫然無措地掩著小月復,兩只雪白可愛的小耳朵都向後低垂貼在腦袋上了。 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負無處訴苦的小兔子,就連生氣羞惱,都不知道叫喚一聲。 暗沉沉地夜色里,兩人背對而坐。 百里安扣著池底鵝卵石,一時間,羞愧,無言以對,懊惱,重重情緒壓得他都快喘不過起來了。 今日這都是什麼事…… 仔細糾結想了想,他覺得此刻沉默逃避著實懦弱可憎,百里安用手掌蹭了蹭鵝卵石,緊張道︰「對……對不起,蘇靖姑娘,方才是在下無禮了,若……若是不解氣的話,你再打我兩巴掌吧?」 蘇靖兩只耳朵垂得更深了,藏在湖水里的兩只玉足不安地來回在石面上踩了踩。 她昆侖玉碎般的清寒嗓音沒有任何變化,語氣也喜怒難明︰「你戳我。」 可話一出口,卻是給人一種莫名委屈控訴的感覺。 百里安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清冷寒人的語調原來也可以將人心都軟化了去。 他被這坦然的直言之語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可誰知,蘇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只戳了一下。」 百里安︰「……」 「還你一巴掌。」 「……」 「便是了。」 「………………」 百里安仿佛听到身後傳來磨牙聲,她惱怒道︰「下次不許這樣了。」 怎麼感覺…… 她的脾氣…… 意外的好啊。 居然這樣就算過去了? 根據話本里的故事來,心高氣傲的女子光是身子被看了去,都要仙子一怒,追殺百里的。 怎麼到了她這,就只是一句下次不許在這樣了,給打發了。 念及此處,百里安心中難免對酒酒姑娘心生佩服之意。 她當初壞蘇靖面具究竟是壞得怎樣一個酣暢淋灕、理直氣壯的氣勢啊,竟然能夠將她惹怒到提劍屠宗門的地步。 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完全過去。 小山君是個極為守時的人,她抱著一堆洗淨蒸干的衣服回到湖水一岸時,小小腦袋瓜子也有點傻掉。 她紅撲撲著一雙小臉蛋,含羞而興奮地看看兩人,心道人類果然最是口是心非,虛偽做作的。 那會兒她在的時候,兩人那叫一個受禮君子勿視。 後腳一走,兩人的遮眼帶子都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就連手上那枯藤都縮短了許多。 她將疊好的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上,距離兩人都很近,觸手可及。 放下衣物後,少女兩只小手羞怯地捂著臉頰,十根手指大大分開,完整地露出了一雙天真可愛的大眼楮,她狀似乖巧道︰「哥哥,你衣服我給你放在這里了,洗干淨了也用法寶蒸干了,可以穿的。」 說話間,她的眼楮就沒離開過他。 百里安黑著臉,想沖上岸將她腦袋錘爆︰「好看嗎?」 小山君甜甜一笑,天真爛漫︰「好看啊,只是哥哥你現在的模樣與方才好大不同哦,真厲害。」 披著可愛無害的綿羊皮子的少女漸漸露出小惡魔的本性,兩顆見見小虎牙從唇中探了出來。 兩只小手在空氣中比劃出兩個大小不一的圈圈來,又重復道︰「真厲害哦~」 百里安成功地從湖底扣出了一塊圓潤的鵝卵石,扔在了她的小腦袋瓜子上。 二人很快穿好衣衫,遠方宮殿里傳來陣陣鐘鼓之聲。 這意味著夜宴已經開始。 林中深處的黑暗里也傳來夜火燈燭的光輝,百里安心知莫約是青玄派人來尋了。 「不管怎樣,今日解圍之事,多謝了。」雖說這小丫頭一肚子黑黑的墨水,但終究幫了他極大的一個忙。 少女揉著肩膀打了一個哈欠,擺手道︰「哥哥不必同我客氣,我只是覺得你好香,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不喜歡其他香味掩住了哥哥的味道而已。」 這該叫他如何回答,莫不是還得要他表達感激之情,送一件貼身衣物給她聊表心意? 怎麼看都好猥瑣。 索性小姑娘也未胡攪蠻纏︰「哥哥是仙陵城的新城主吧,夜宴之事半點耽擱不得,你且去吧。」 百里安邀請道︰「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少女搖手,心道自己去了,身份必然暴露,那便一點也不好玩兒了,她祥裝出困倦的模樣,擺了擺手道︰「我便不同哥哥一起了,有些困了。」 百里安知曉她身子不好,熬不得精氣神的,便也不再勉強,離去時,他問了一句︰「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來日在宮中也好尋你。」 小山君一笑,兩只眼楮彎彎如月︰「哥哥可以喚我君君。」 與少女告別後,二人在幽謐林道間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已深,春蟬起鳴音。 少女抬頭望了一眼湖水中央里盛著的那輪泱泱明月,並未急著離開這片碧潮湖。 她來到桃花樹下,隨手撥弄青石案上的古琴琴弦,彈出幾個頗為清雅的音色來。 風起長林,拂過她稚女敕秀美的臉龐,她身披女官白袍,冷冷立在夜風百葉里,漸漸地,她便與少女這個年歲應有的天真爛漫徹底劃開了界限。 她的眉頭不自覺地隨著弦音慢慢蹙起,縴細柔軟的睫羽鋪落下的陰影仿佛沉入了眼瞳的最深處,瞧起來孤獨又寂寞。 若是此刻百里安在此見到這一幕,必然會極為吃驚她的氣質變化,哪里還有半點少女的嬌憨。 這時,一只精致小橋的銀蠍慢悠慢悠地爬上了青石案上。 小山君輕掀眼簾,瞳孔深處里的孤獨寂寞又好似全然成了幻影般散去。 她睜著眼楮看著案上的小銀蠍,托腮沉思道︰「小蠍子,你說說綠瓜姐姐怕你也便算了,為何他……竟會比她更加怕你呢?」 徐徐夜風吹開一卷銀白衣裙,案上的小蠍子隨風耳變,竟是化身成為一名身材高挑,容顏不凡的女子。 她發間別著的銀蠍配飾有些妖里妖氣,說出來的話卻是無比委屈,她咬著衣袖抱怨道︰「小殿下,您可真是越來越沒良心了,嗚嗚嗚……」 小山君小眉毛一抬,輕笑道︰「我可沒招你,是你自己本體長得太驚世駭人了些,同我來委屈個什麼勁兒。」 銀裙女子憤然拍桌︰「小殿下,那可是男人,我修行了千年,在這湖里清苦修行,從未見過男人,您這一帶就帶個不穿衣服的來的,小蠍子眼楮都要污瞎了,嗚嗚嗚……」 小山君眼楮眨巴眨巴︰「有這麼委屈嗎?哥哥腿長腰窄,我覺得還挺好看的啊。」 銀裙女子繼續嗚嗚︰「您也忒不懂事了些,這碧潮湖都是娘娘下凡時用來濯足沐浴的,您將個外室男子帶來此處,我都不干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