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尋了一家客棧,靜坐在塌上修行。
長生問道,機緣固然重要,但那一絲一毫的積累也不可忽視。
眉心元神金光璀璨,盤坐在識海之中,姿態與陳玄真身一般無二。
金色小人吞吐靈氣,陳玄真身汲取天地間的絲絲雲氣,再經由元神之氣淬煉,如此才能練出雲中法力。
煉氣化神境雖是凡俗四境的第二境,但陳玄如今不過是初入此境,卻可與陸地神仙境比擬。
雲中練氣歌與大黃庭的道途盡頭,大不相同,前者可證真長生,後者不過是證得偽長生罷了。
陳玄如今已是天下第一,但對于這種舉世皆敵的心境,他並不陌生,昔年華山之巔論劍五絕,何嘗不是高處不勝寒。
修行一道,境界越高,所見越多,方知天地之廣闊。
陳玄所見萬事萬物已與常人大不相同,例如那道天幕,常人所見不過是日月星辰青天白雲,可在他眼中,只瞧見了一道又一道的金色絲線,如同垂釣一般,落在人間。
他已是天下第一,照理來說,理當得到此界認可,尋到第五枚定海珠才是。
但事實並非如此,看來唯有攻上天門,才能尋得定海珠。
「落子一事,需要加速了。」
陳玄睜開眼,輕聲呢喃。
自白衣案以後,徐驍與趙氏的情分都被消磨的干干淨淨。
陳玄扶龍北涼,本打算即刻起事,但一想到天上人垂釣人間,一旦覆滅離陽,勢必驚動天上人,那便會毀了他的翻天謀劃。
「白蟒化蛟,還需十三載,這段時日正好用來落子。」
陳玄思忖片刻,靜下心來,繼續吐納。
修行不計年,星移斗轉,一夜匆匆而過。
陳玄睜開眼,身形緩緩消散,就似雲霧一般。
……
江南佛學盛行,寺廟數不勝數,若非太安城中隱約傳出滅佛的說法,恐怕江南寺廟只會更多。
今日天無雲,雖是冬日,但那陽光暖洋洋的,倒適合外出游玩。
江南文風鼎盛,多的是書香門第,因而禮教也就更嚴苛幾分,婦人們不敢隨意出門,只能約上幾個熟稔的閨中好友,去廟宇之中散心。
報國寺中栽了不少牡丹,可惜如今是冬日,百花凋零,好在那觀音殿後,種著一片紅梅,即便是冬風凌厲,但卻能凌寒獨自開。
通往梅林的小徑彎彎折折,隱約可聞見花香。
婦人面容姣好,身著錦袍,肩上還披了一件紫貂氅子。
婦人身後跟著兩個俏麗丫環,其中一個丫環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少爺身後。
「白頡,你的劍練得如何了?」
婦人也不回首,便對著自家兒子問道。
「尚可。」
少年腰間佩劍,身著一襲單薄青衫,似乎感覺不到寒冷。
少年名為盧白頡,出生之時異香縈繞,盧府後院海棠一夕花開,有高人觀相說他有劍仙之姿,宰輔之相。
因此盧家大費周折,才去武帝城換了一柄棠溪劍,為的便是讓這盧家麒麟兒能夠成就劍仙。
婦人本欲以此打開話題,奈何自己這兒子心里只有讀書練劍兩事,根本沒有與她交談的心思。
沒過多久,幾人便來到了那片梅林。
說是梅林,實則只有寥寥幾株,幾根梅花樹干歪歪斜斜地生長著,但卻顯得格外有力,血紅的梅花點綴在樹枝上,在這色調黯淡的冬日,顯得格外動人。
盧白頡靜靜地看著那傲然挺立的梅花,胸中詩詞與劍氣齊生,正欲吐露,卻被人打斷。
「施主,此鐘不可輕易撞動。」
院外傳來一道聲音,語氣略顯急切。
盧白頡胸中意氣蕩然無存,他不顧母親與丫環的勸阻,順著小路穿過梅林,朝著院外去了。
他走到院外,卻見文殊菩薩廟宇房梁下掛了一座巨大銅鐘,有個白衣少年將雙手按在撞鐘柱上,看樣子是要撞鐘。
銅鐘前立了一個灰袍僧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勸阻。
少年側首,瞥了那僧人一眼。
盧白頡這才看清楚那少年的模樣,他心中怒氣也瞬息消弭。
只見那少年身段細長,一襲白袍,黛眉如畫,丹鳳眼桃花眸,狹長而嫵媚,膚白如玉,標準的美人瓜子臉,雖未長開,但卻又幾分稚女敕之美。
「女扮男裝?」
盧白頡看著那張絕美面孔,喃喃自語。
咚∼
鐘聲沉重卻又曠遠,漸漸向四周席卷,很快便傳至整座抱國寺。
灰袍僧人面如土色,他看了看少年腰間雙刀,卻又不敢阻止,只能雙手合十,默念阿彌陀佛。
「這位姑娘,此處乃佛門清淨地,還是安寧些為好。」
盧白頡縱身一躍,上了台上,一掌按在柱上。
「誰是姑娘?」
南宮僕射挑眉,神色淡漠,暗自動用內力,盧白頡一時不察,被柱子撞退三步。
他正欲再次上前,不想南宮僕射竟是輕拍腰間刀鞘,一刀飛出,直奔盧白頡而去。
咚∼∼
咚∼
咚
南宮僕射趁機再次撞鐘,接連三次,鐘聲一道接一道席卷,尋常人只覺三次鐘聲間歇相同,但在大殿頂上的某人听來,卻另有玄機。
「若氣停十九,便可殺天人,這丫頭當真是天縱奇才。」
陳玄立在一角飛檐之上,靜靜地听著鐘聲的變化,實則是在听氣機的運轉。
一次鐘鳴便是氣機的一次停頓。
盧白頡立穩,即便他向來脾氣溫和,此刻也生出了幾分火氣。
重刀飛來,長劍出鞘。
南宮僕射握住倒飛而來的繡冬,一刀劈出,手腕卻是連動三次,氣機急急叩關。
盧白頡鬢發被斬斷一絲。
咚∼
咚
…
又是兩次鐘鳴,那灰袍僧人面容愈發愁苦。
南宮僕射內力畢竟尚淺,因而只撞到第六次,便面色慘白,不得不停了下來。
盧家女眷這才來到殿前,婦人一見南宮僕射的相貌,只當自家兒子動了凡心。
「你這孩子,為何與這位姑娘動劍?」
婦人自台階上到殿前,伸出縴細食指,輕點盧白頡眉心,嗔怪道。
「此人方才接連撞鐘,擾了寺廟清淨,我替這位大師勸阻,不想她竟是先行動手。」
盧白頡心中有些郁悶。
「撞鐘,為何娘親卻未曾听見?瑪瑙、翡翠,你們听見了麼?」
婦人對著兩個丫環問道。
兩人齊齊搖頭,神色不似作偽。
盧白頡心中郁悶更甚。
南宮僕射忽然躍下台去,望向殿頂。
不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