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迷途去未因,東方過此幾微塵,何當百億蓮花上,一一蓮花見佛身。听這首歌讓我想起李商隱的《送臻師,其二》,都是在闡述過去未來之因——《大般涅槃經》有雲︰世尊大放光明,身上每個毛孔出一朵蓮華,其華微妙,各具干葉,是諸蓮華,各出種種雜色光明,是一華各有一佛,圓光一尋,金色晃耀,微妙端嚴,爾時所有眾生多所利益,Hah?有沒有異曲同工之妙?你們听!雖然不太能get得來靈歌、福音那套,但確實他每一鍵砸落的琴音都像…」
因為廖湘生那聲你們莫挨勞資的mvp獎杯,章雅夢在蜂屯蟻聚、軟談麗語的人群中多觀察了KT野火幾眼,KT是嗜殺因子Killer Toxin的首字母縮寫,野火則與KT的真實姓名相關,一開始見著這個凶悍的AKA時,老章只覺草莽氣息撲面而來,但實際上無論在節目內外,池燁的談吐卻始終呈現出一種與其西北大漢粗曠外表不符的細膩,尤其當里頭進到正式副歌part後他有感而發的這席話稱得上舌綻蓮花、字字珠璣︰「一根小針在刺向我內心深處的陰暗面,而新加入的弦樂和貝斯線則帶著洗滌人靈魂的魔能,真實讓我有種覺得自己得到了治愈,甚至于被救贖的感覺。」
「不!我覺得立意的重心無關救贖吧,而在于章姐曾提到過的那個詞——social media,是這樣子拼的嗎?是不是有期《才華有限公司》出過首叫《詞不達意》的作品啊?瞧瞧!對上了,兄弟姐妹們,大家也听我說說良心話,他認為信息傳導中本身就存在詞不達意的問題,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近年來社交媒體滾雪球般的侵噬放大了這種傳導誤差,所以我們不知不覺間進入了一個看似一切都在大步往前邁進,可仿佛一切又在逐漸褪色,令人無所適從、無法安放的時代…」
在確認了遲燁等人已不再覬覦其獎杯後,廖湘生終于爆發出迄今為止的最佳受訪狀態——成竹在胸的氣勢、刀切斧斷的分析以及連番發起的與章雅夢互動,輕松助他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資本將其包裝成了所謂的美麗新世界並為之大唱贊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滿目琳瑯、物欲橫流,似乎什麼都能花錢買到手,但唯獨堅持自我變得越來越難,看看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們這群人自我審視一下!」
「這菠蘿頭小子走心了,喂拜托∼你又不是在錄清哥freestyle的《這就是街舞》!肢體動作也太豐富了吧?看來大家還挺信服他的,只要保證拍攝期間不讓人進去搗亂就行,那麼,我想自己應該能穩住場面…」
不時點頭配合廖湘生,章雅夢暗暗定下了心,就像老章吐槽的那樣這人手舞足蹈一直就沒停過,先是迎著所有rapper的眼神傾注來了波瞪眼對視,再揮起左手舉向不遠處落地窗外華燈初上的滬海夜景,指尖劃過游人如織的黃浦江與近在咫尺的東方明珠電視塔,最後緩緩落定在閃爍著細語視頻、江湖噪音logo的燈牌上,右手則在胸口奮力猛錘了好幾發,定格于一個垂直朝下的鄙夷大拇指,很巧的是此時一牆之隔外與他神同步地爆發出三道Travis Mane嘲諷味十足的嘶吼聲。
…
Then, run away
Run away
…
忠于知心姐姐人設的章雅夢無奈搖著頭從手袋里抽了幾張紙巾,沒錯,誰能料到自稱長江以南最硬的菠蘿頭廖湘生講到一半哭了臉呢?還是當著大家的面眼淚鼻涕一起流,不過並沒有任何人笑話他,因為隨著這首暫不知名的新歌一步步地鋪陳,在場者差不多都共同經歷了初听時的浮躁、激動、迷惘,逐漸過渡到沉浸、凝重、唏噓,甚至全員眼泛淚光,任由著這微妙而又富有變化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以一種繞指柔腸的方式洗滌著人心。
「為什麼?因為實現這一切的全過程里,我並沒有做足準備,當然其它別的東西可能都發生了改變,我的收入,我的穿著打扮,甚至我化起了搞笑的上鏡妝,但肯定有一點永遠改變不了,我終究還是我自己——骨子里依然是沖動、易怒、敏感、脆弱、腦袋一根筋!你們能理解嗎?雖然我英文爛,听不太懂Iss.Y究竟唱了點什麼,但我是懂他的,章姐…」
硬挺著把最後一番話說完,廖湘生都沒顧得上噗噗往外冒的鼻涕泡,一整個人怔怔地沖章雅夢虎目圓瞪著,豆大的眼淚在他哭花妝的臉上肆意流淌,新科mvp儀態盡失地咬牙切齒地反復強調道︰「我一定是懂他的!」
「菠蘿哥,我也大徹大悟了!代入一下就行,站在各位眼前的是位光鮮亮麗的芝大博士研究生,但背地里其實早就因為沉迷搞說唱、涂鴉把自己的學業修得一塌糊涂了,極有可能要延畢的程度,卻常年對外營銷學霸rapper人設,今天在這里Issa不僅勇敢揭開了他自己的面具,同樣是鼓勵我們將真實的自我袒露出來,根本不必在乎粉絲會如何看待,因為說破天也就是繼續喜愛、粉轉路人或者唾棄大罵三種,就像現在歌里唱的,老子就這樣,假如你接受無能那干脆請離開我好了,謝謝…」
听到熱淚奪眶而出,李勝利幾乎是哽咽著將困擾他許久的秘密公之于眾,接過章雅夢遞來的手帕紙胡亂擦了擦後他便繼續為廖湘生翻譯起之前那段副歌來︰「當事態開始變得瘋狂時,索性就遠遠逃離吧,寶貝我有一個計劃,竭盡全力從我的世界逃離!遠離我吧寶貝,別再回頭了,徹底遠離我吧,別再回頭,當局勢開始變得狂熱時,為什麼她還不跑呢?請竭盡全力逃離我的世界!剛他唱的直譯過來就這意思,如果要听更有深度的你還得看章姐的∼」
「深度?我看是越來越瘋狂、狂熱以及離譜,從歌詞、編曲到立意引申都解構得有鼻子有眼兒,都開始玩自爆卡車了,天知道我全部的底氣只在于始終堅信清哥不會舍得對憬姐唱一些听感糟糕的詞,明明開場那兩首更好听,當時大家的反應卻不咸不淡,所以光亮出Issa的名頭對他們影響就如此之大了?這種恍然間的立場倒置,感觀也是相當魔幻啊!」
「哈哈,真的嗎?他沒生氣當時!頒獎詞只記得里邊有很多關于時代好與壞的內容,聰明和愚蠢,信仰和懷疑,一大長段排比,但我那會已經偏激上了,全當成他在拉仇恨嘲諷大家,畢竟…」
章雅夢的「矯詔」直接大為鼓舞了廖湘生,可能是想起不久前自己的拒絕領獎行為以及各種讓晏清下不來台的舉動,他臉上掛滿了窘迫的笑,畢竟二字卡了良久,陷入尷尬的菠蘿頭模著菠蘿辮期期艾艾地辯解道︰「我們賽前在細語上罵了一大堆難听話,結果被人虐得滿地找牙。」
「我能背呀,那應該是某位大不列顛文豪的名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信仰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里是希望之春,這里是失望之冬…」
廖湘生確實是不記得當時晏清具體說了些什麼,那會盡顯擺其叛逆和抗爭去了,但在場的rapper中似乎好幾人都能背出那段頒獎辭,至少章雅夢就看到她左前方站著的某個叫楊詠恩的小姑娘完成得一字不差︰「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階梯,人們正墜入地獄之門…」
「嗯哼,非常好,Joannna你等一下,我這有台本的,因為大家不太買賬的關系,清哥才不得不省略了其中一個小節——正如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我時常會感嘆科技的進步賜予了人類太多歡愉,能讓我們見識到外面更廣袤的世界,亦能助我們跳出自我設限去扮演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可當赤果果的物欲超越了精神需求,當失去平衡的快感只能依靠賺取金錢的多寡來丈量時,又有幾人能保證不會迷失其中呢?抱歉,得接個重要電話,馬上…」
半途發聲中斷掉楊詠恩的背誦,章雅夢並未冒然往外掏飛行嘉賓台本,而是接續上一節大家從未曾听過的致辭,她有刻意將「跳出自我」、「扮演」、「風馬牛不相及」等三組詞做重讀,正當眾人紛紛扼腕嘆息時一通電話亂入進來,好在老章僅用了區區十來個字便打發走對方︰「還在,知道,你要來?二十四樓,掛了。」
「OK,我們繼續,然後就到了你們所听到的那版結尾段落——但無論怎樣它都是你我正活生生存在著的時代,如果有抱怨,如果不會飛,如果缺少舞台,如果從來沒被人肯定過,就保持憤怒,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騎士前進!愛爾蘭詩人葉芝的詩收尾,哪兒有嘲諷的意思?所以菠蘿仔,就放心保持你的憤怒,繼續前進吧,姐全程替你翻譯,請大家也配合保持安靜,盡量不要打擾清哥,據說這首作品時長有九分多鐘,第二段主歌verse來了…」
氣定神閑地安撫好廖湘生,章雅夢也順帶把這群一向紀律散漫的說唱歌手凝聚在了自己周圍,正當她準備行駛獨家解釋權時,不料接下來門那頭晏清flow一轉,連口音也換成了西方刻板印象里的亞裔腔調,關鍵歌詞還突出個輕浮放蕩,讓一直保持從容不迫的老章陡然失語︰「額∼啊這!」
…
Every bag, every blouse, every bracelet,
…
粉女敕女敕的俏臉刷地變得透紅,饒是好脾氣如章雅夢也忍不住在心里狠啐了晏清一通,但無奈局勢已被架成一座搖搖欲墜的高台,而這會邵卿還在從徐匯往浦東趕,根本指望不上,老章很清醒自己只能臨危不亂以自救,說時遲,那時快,眾人眼中的她僅猶豫了須臾,便開始了嘶滑無比的口譯工作︰「第一層意思大概是這樣子的,日日夜夜迷戀于新鮮,即使在外偷吃我也從不屑抵賴,你大可自行抉擇黯然退場或接受現狀,反正我從不信愛情有什麼天長地久…」
「嘶∼嘶∼嘶∼」
眾目睽睽之下,章雅夢把眾人最容易听懂的「要是沒愛上茱麗葉,羅密歐甚至可能不會死那麼早」直接意譯成了「反正我從不信愛情有什麼天長地久」,一波追平里頭晏清那輕浮、浪蕩的饒舌語速之同時還做到了出口成章,詞藻華麗,大家所能給的反饋便是一聲聲接連不斷的倒吸涼氣,這也足以證明當是時為嘶滑而非絲滑。
「至于你分手後何去何從?抱歉我並不關心,但建議你多考慮一下失去我賜予的榮華富貴生活會是怎樣,也許未來只剩一堆高仿、地毯貨傍身,怕了嗎?鬧夠的話你不如見好就收,安排去尼曼馬庫斯對著琳瑯滿目的奢侈品買個爽總行了吧?再不濟我們就斟滿茅台美酒來次推心置月復的交流也可以…」
翻譯確實水平高,而且章雅夢模仿渣男的口吻說起話來也栩栩如生,但輸出內容終究是大相徑庭于先前的分析,于是乎一片靜悄悄中氣氛變得尤為微妙,諾大的等候室加後台通道里只有晏清和老章的聲音重重回蕩︰「這世間萬物皆有其價,要知道外面多的是女人想穿我給你買的Freddy Loafters靴子,你怪不得她們願意主動靠近我,窮奢極侈的生活誰不愛過呢?做我的女人你就得承受相應的代價!」
相比粗俗不堪的原文,章雅夢最大程度實現了翻譯講究的信雅達,期間還瞥了眼下巴和心各碎半邊地的廖湘生,然而也僅能如此,老章沒有任何安慰他的機會——次part的verse要比首part長不少篇幅,而且晏清的flow又突出一個雲詭波譎、變幻莫測,幾乎毫無緩沖空間,後面的詞又風卷殘雲般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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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遲到了,久等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