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刀魚寨的校場上,一名名頭戴八瓢帽兒盔帽盔,身披布滿粗大銅釘的深紅色棉甲,手持鳥銃的士卒,一排排一列列的肅穆而立。
「舉銃!」
一名身披紅色暗甲的軍官高舉著手中的長刀,一聲高喝,最前排的士卒舉起鳥銃,一手托槍身,一手執槍尾,槍托緊貼臉頰,目光保持在照門、準星和目標三點一線上,右手的手食指搭在扳機上,龍頭夾著的火繩滋滋燃燒著,帶著一股難聞的尿味。
「放!」
鋒利的戰刀朝著前方狠狠劈下,士卒扣動扳機,點燃的火繩子扣入藥室,「噗哧」一聲引燃了裝有火藥的藥室。
砰砰砰!!!
一聲聲悶聲爆響驟然響起,校場上空騰起了一股白煙漫,周圍的海鳥雀驚慌失措,逃之夭夭。
「第二列,預備!」
發射完的第一排鳥銃手迅速收起鳥銃,通過後排鳥銃手之間的空隙後退到最後一排,後排的鳥銃手隨即上前一步,在軍官的號令下舉銃,瞄準前方的標靶,扣動扳機……
校場上銃聲大作,連綿不絕,數輪齊射之後,被硝煙籠罩,受不了這嗆鼻味道,在一旁觀閱的新任知登州軍州事刁,和身旁的小吏,衙役,以及數名登州水師軍官紛紛忍不住咳嗽起來,又用衣袖捂住口鼻。
「哎呀,剛才那響聲可真大,就像老天在打雷。」
「這些海外歸人手里拿著的鐵管究竟是何物?竟然能發火發響,端的是神奇。」
「這味道好生古怪……怎的有點像硫磺?」
……
听著周圍人的小聲議論,刁眉頭緊鎖,響起那日劉正彥蹊蹺的倒下,隱隱猜到就是此物所害。
一陣海風吹過,將校場上嗆鼻的硝煙吹遠,吹散,刁的目光移到鳥銃手後方的一列隊伍上。
上百名士卒排列成一個整齊的方陣,巋然不動的站在原地,鴉雀無聲,並沒有因為嗆鼻的硝煙,而傳出一聲咳嗽都。
這些士卒個個身披長罩甲,雙臂之上皆是清一色的鐵臂手,由一塊塊鐵片連綴而成,閃閃發亮,內瓖嵌鐵葉的棉甲,表面打著粗大的銅釘,一頂頂流線形的明盔之上紅纓高高聳立,迎風飄動。
這些登州土著眼中甲冑怪異的士卒,皆手持一桿丈五長槍,猶如一片黑色的森林,槍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刁雙眼微眯,瞧見這些重甲長槍兵,眉庇之下皆是一張堅毅的面龐,人人精神飽滿,臉上亦看不到菜黃之色,絕非自己當年在東京見識那些禁軍士卒可比。
「刁知州以為某帶來的這支兵馬如何?」
不遠處,一直呆在上風口位置的朱雲帶著一眾親兵,面帶微笑的走到刁面前施禮。
刁輕撫著胡須,眼中隱晦的閃過一絲畏懼,沉聲道,「本官觀將軍麾下士卒令行禁止,進退有序,紀律嚴明,倒也不是為一支強軍。」
他雖然不諳軍事,但是沖著這股精神勁,就能看出這是一支強兵!絕非登州水師和東京的那些花架子可比!
「只可惜,此等強軍卻非我大宋的兵馬。」刁暗嘆一聲,眼前的這支「強軍」若是當日戍衛東京的兵馬,也許只要萬人,甚至五千人,東京就不會被金虜攻陷!
「知州過獎了」
朱雲嘴角一勾,擺了擺手,臉上卻帶著一絲自得之色。
自己在登州強扣皇室宗親,借此挾持勒索趙九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朱雲相信他在刁心中已經成了個不折不扣的「賊子」。
為了威懾宵小,斷了某些人的念想,朱雲干脆帶了兩艘福船出海,一路向東航行。
次日清晨,兩艘福船回到登州港,還載著兩百余名標營精銳返航。
正好刀魚巡檢的水兵每年仲夏都會駐守在黿磯島,秋冬返回岸上,朱雲就在刀魚寨的校場操練士卒。
新上任的登州知州刁也被朱雲請到刀魚寨校場,和登州水師的軍官們全程觀摩鳥銃手的「操演」。
「將軍,能否告知本官那噴火的鐵管子,究竟是何物?」刁沉思片刻後,最終向朱雲問出了他心中最大的困惑。
「此物名為‘鳥銃’」朱雲也不藏著掖著了,大大方方的告知了真相。
「鳥銃?」
「沒錯,飛鳥之在林,皆可射落!」朱雲嘿嘿一笑,又神神秘秘的道,「此物利能洞甲,弓弩弗及,百步可穿一寸厚木板兩層。」
朱雲這話說得從容,但周圍登州水師軍官聞言,紛紛面露難以置信的神色。
一百步的距離上能射穿兩層木板。
這是什麼概念?
在這些土著的概念中,宋軍中穿透力最為強悍的神臂弓都不一定能做到。
見刁等人似乎心存疑慮,朱雲只是朝著親兵一揮手。
「抬上來。」
不一會兒,兩位親兵就抬著標靶走了過來,在刁面停下。
刁等人一看那標靶,登時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呆呆愣愣地僵在原地。
原本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的精良鐵甲,此刻竟然多出了四個手指寬的圓孔。
仔細一看,刁還驚訝的發鐵甲覆蓋下的一塊兩寸厚木板上,正有四枚圓潤的黑色彈丸,牢牢的瓖嵌在這塊木板中。
這副鐵甲是朱雲在海雲寺中繳獲的金軍甲冑,雖不是那金國硬軍(鐵浮屠)裝備的全裝鐵甲,但好歹也是設也馬身邊的合扎親衛穿的鐵甲,質量自然在這個時代也屬上乘。
沉默良久後,刁抬起頭來,看著面色如常的朱雲,沉聲道,「那日劉正彥無端倒斃,莫不是將軍的鳥銃所致?」
「答對了一半」朱雲從腰間取出一把手銃,向刁展示了起來,解說道,「此物名為‘手銃’,威力和射程雖不如某麾下士卒所用鳥銃,卻勝在短小輕便又易攜帶。」
刁和身邊的軍官們像好奇寶寶一樣,仔細端詳,看著那金屬質感的鐵管子,中間有個洞,扳機,把手,擊錘等一應俱全。
若非當日親眼一見,又要之前的鳥銃射擊演練,刁絕不會相信就是這樣一見靈巧的物價,竟然在二十多步的距離上射殺了一名身披重鎧的御營右軍副都統制。
「正是」
朱雲將手銃插回腰間,頷首微笑道。
刁默然不語,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果真如此」。
火銃的威力帶給他的沖擊實在太大了,只需輕輕扣動扳機,便可發出一聲天雷的巨響,在三十步,甚至五十步開外的距離上洞穿重鎧。
這等恐怖如斯的威力,也只有大宋禁軍中的神臂弓,方能一較高下。
「若我朝能有此等利器,又何懼那虜騎!」想到這里,刁看向朱雲腰間手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火熱。
「這鳥銃威力恁地巨大,我大宋的弓弩弗及」
「難怪某當日就在登州港碼頭,遠遠瞧見這些海外歸人,帶回不少番人首級。」
「劉十將此言差矣,我大宋禁軍的神臂弓未必不如這鳥銃!」
「不錯,那鳥銃也就能射五十步,我听說神臂弓可是能射兩百步!」
……
周圍的登州水師軍官,也被火銃的威力給震撼了一把,雖然有的人嘴上不願認輸,但看向朱雲和他麾下士卒的目光中,不知不覺間也多了些畏懼。
「這才是一支強軍呀!」
察覺到登州土著的復雜目光,朱雲笑而不語,又扭頭望向列于校場之上的重甲長槍兵和鳥銃手,一種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為了狠狠威懾登州的官方勢力,朱雲咬咬牙,只能選擇被小光球狠宰一刀,通過強制招募功能征召士兵。
因為小光球尚處于殘血狀態,有的兵種已經無法招募,最精銳的京營是沒法招募了,朱雲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標營部隊。
但這就兩百來號的標營兵,也耗費了足足上萬兩的白銀!
注意,這是銅本位的宋朝,不是大量白銀流入下確立銀本位的明朝。
中國古代雖然盛產黃金,但卻是不折不扣的貧銀國,北宋每年的白銀產量最多也不過區區數十萬兩。
如今正值兩宋之交通貨膨脹,銀價也搞價格闖關,一兩白銀在不少地方已突破三貫以上。
終南宋一代,除開宋末的時期,銀價大致是在三貫上下波動。
朱雲花費的這上萬兩白銀,放到後面大造鐵甲的紹興年間,足夠打造六七百副全裝鐵甲!!!
若非上次在海雲寺繳獲頗豐,弄到不少真金白銀,朱雲還真不一定能下決心花這筆錢。
不過在看到這兩支標營精兵的精神勁後,原本還有些肉痛的朱雲,瞬間覺得這上萬兩白銀花的太值了。
說句不客氣的,靠著目前自己麾下的五百來號弟兄,朱雲都有信心橫掃整個登州。
「沒有立足之地,連補充兵員都是空想」
一想到自己的境況,朱雲眸光黯淡了下來,他沒有自己的地盤,供養麾下的士卒全靠在海雲寺的繳獲,補充兵員也很難。
咬咬牙,朱雲在心中堅定了去遼南搶地盤的決心,又朝著不遠處正在檢查士卒武器裝備的朱霖招了招手。
「二郎,你過來。」
將手上的鳥銃還給士卒,朱霖走到朱雲面前,拱手施禮,「將軍,何事?」
「弟兄們今天操練的不錯,弄些酒肉來犒勞。」朱雲吩咐道,精兵的肚子里要沒點油水,還打個屁的仗。
「末將明白。」朱霖頷首領命,便轉身離去了。
「刁知州,某尚有些軍務,就先行告辭了。」
朱雲朝刁叉手唱喏,剛剛轉身正要回高麗館的時候,卻被刁叫住了。
「將軍,還請留步」
朱雲轉過身,看著露出沉思之色的刁,疑惑道,「刁知州還有何事?」
刁環顧四周,對著身後的登州軍將囑咐後,又道,「將軍,還請借一步說話。」
「好吧」
朱雲暗道這刁應該沒起什麼壞心思,便點頭應許……
「听聞前日東京城破,金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可憐東京黎庶外受虜兵之難,悲乎哀哉……」
「國都被破、君父失陷,可憐我朝竟落入如此慘境,悲夫哉!」
「天殺的胡虜,實是可恨!」
「哼!胡虜再可恨也比不過朝廷昏庸讓人氣,官家被迷了腦子,竟會相信郭京那鳥六甲神兵!」
「若有李相公在,京師焉會落入虜人之手?!都是那幫奸臣誤國!罷了李相公!奸臣誤國,奸臣誤國!」
……
登州城西的一間茶肆中,不論是販夫走卒、市井小民,還是文人墨客,此刻議論最多當屬不久前發生的「靖康之變」。
茶肆中的客人無不是拍案頓足,有悲痛有憤慨,也有膽小面露恐懼,更有甚者說到激動之處,憤然擊桌,涕淚跺足,看那架勢似乎恨不得將金人給活劈了,精忠報國!!!
當然,漠不關心的人也不是沒有的,畢竟對于許多市井小民來說,比起皇帝一家落到金人手中的下場,他們更關心的是一家老小的生計。
三樓的一間雅間內,刁原本的綠色官袍,已經換成一件天青色圓領袍衫,頭上的長翅官帽也換成了東坡巾,再配上顎下那一簇整齊的胡須,整個人端的是儒雅穩重、風度翩翩的美中年一枚。
刁面前同他相對而坐的朱雲也換了一身便裝打扮,此刻正端著一杯茶博士沖好的茶,目光落在茶盞中那色澤鮮白勝的茶水,久聚不散的餑沫,送到嘴邊輕啜一口。
看著面前靜靜品茗的朱雲,刁呷一口茶水,放下茶盞,沉默片刻,又遲疑道,「將軍的鳥銃威力不俗,本官今日著實打開眼楮,想不到世上還有此等利器。」
「過獎了」朱雲放下茶盞,朝刁拱了拱手,唇邊泛起一抹笑意。
「依本官看來,鳥銃可謂是克制胡虜之利器」說到這里,刁話鋒一轉,輕撫胡須,緩緩說道,「若是將軍能將此等利器獻給聖上,聖上大喜之下也許不會追究你擅殺朝廷大將,強扣皇室宗親的罪責,甚至還會……
「還會給某封個官當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