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芙昀的電話打來時,寧思音花了十來秒才想起這道聲音是誰。
「二姐,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請你過來吃頓飯。昭野不懂事,多有得罪,有違我們兩家之間的約定,于情于理我們都應該好好向你賠罪道歉。就算你和昭野不訂婚了,希望不要影響到我們兩家的感情,你說呢。」
這是同意取消婚約的意思?
寧思音想了想,又搖頭。
取消婚約本身不難,但最近蔣二女乃女乃的意圖如司馬昭之心,蔣伯堯會把寧家的勢力拱手讓給她?
「我會轉達爺爺的。」寧思音說。
老頭兒到現在的態度都模稜兩可,他到底怎麼想的,寧思音猜不著。
「不用勞動寧老。寧老那里,我爸會親自去賠罪,咱們小輩就不用管了。」蔣芙昀說,「今天是我單獨請你。我母親已經不在,作為昭野的姐姐,這是我必須要做的。」
寧思音盡管厭煩這些有的沒的,卻只能答應︰「好,我會準時過去。」
這頓飯果然只有蔣芙昀和她兩人。
到達蔣家,寧思音發現今天人好像格外少,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都不,明明是周末,也不見六嬸和那對雙胞胎。
「大女乃女乃和二女乃女乃不在家嗎?」寧思音問。
蔣芙昀親手給她倒了杯酒︰「太爺爺今天出院,要回鄉下休養一段日子,大家都陪著去了。」
老爺子九十六歲高齡了,剩余的日子可以說活一天少一天,有機會大家當然都要搶著去面前盡孝。
蔣芙昀舉起酒杯︰「其實該說的話也都已經說過了,多說無益,我就不廢話了。思音,這杯我敬你,先干為敬。」
「二姐客氣了。」寧思音端起酒杯喝掉。
期間佣人來上菜,不知怎麼絆了一腳失去平衡,手中托盤呼啦向寧思音傾倒下來。她坐在椅子上來不及躲,猝不及防地被湯湯水水澆了滿身。
幸而里面裝的是糖水,溫的,沒有燙傷,只是她的裙子遭了秧,芒果的黃與牛女乃的白在綠色料子上潑出一副抽象派油畫。
「對不起,寧小姐,對不起……」那個佣人慌張地放下東西拿毛巾幫她擦拭,比她本人更驚慌失措。
蔣芙昀起身斥道︰「怎麼做事的,毛手毛腳。」
她快步走到寧思音身邊,蹙眉道︰「不行,你的衣服都濕透了,不能穿了,我去拿件干淨衣服給你。房媽,你先帶思音去樓上找個房間清理一下。」
把糖水潑了寧思音滿身的就是房媽,忙連聲應著放下毛巾︰「寧小姐,您跟我來吧。」
房媽徑直上到三樓,寧思音跟在她身後。三樓整層都鋪著特殊材質的消音地毯,人走上去腳步聲都被吸收干淨,給人一種幽靜之感。
房媽快步走到一個房間,打開門將寧思音帶到衛生間,取下一條毛巾給她。
「寧小姐您先整理著,我去拿干淨衣服。」
寧思音站在龍頭前,用毛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漬。幾秒後听到很輕微的關門聲, 噠——
腦子里的某根弦隨之拉緊。
寧思音回頭,房間里很安靜。
非常安靜。
整個三樓都是這樣異于他處的安靜。
寧思音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就是直覺不對。
她關了水,一步一步走到門口,手握上門把,轉動。擰到一半遇到阻力。
——門被鎖了。
房媽過來時,蔣芙昀抱著手臂在客廳來回踱步,腳步和神色都透出焦灼。
「辦妥了?」听見腳步聲,她立刻轉身。
「噯,已經把寧小姐送到房間了,門也從外面反鎖上了。」
「昭野呢?」
「在里頭呢。」房媽說。
蔣芙昀沉默好一陣,抬手撐住額頭,長嘆一口郁結的氣︰「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
房媽是看著他們倆長大的,對他們跟自己親生的孩子沒分別,此時見她糾結便安慰道︰「大先生既然這麼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他的道理,但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太極端了?
蔣芙昀其實心如明鏡,她對這個方案一百個不贊同。但同時她更清楚,但凡寧老那邊還有轉圜的余地,父親都不會走到這一步,他沒有別的路可走才會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確定不會有問題嗎?」
「不會的。三樓是小三爺的地界,那兒安靜,平時沒人會上去打擾。他要陪老爺子一起到鄉下去住一段時間,不會回來。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還有六太太都去看望老爺子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您放心吧。」
蔣芙昀吁了口氣,心情復雜地說︰「你去交代一聲,別讓任何人上去。」
房媽懂的,點點頭走開。
寧思音又晃了晃門把手,這房門看上去維護得很好,不像年久失修壞掉的樣子,甚至挺結實,在她的三百六十度晃動之下沒有絲毫松動跡象。
她彎下腰。外面走廊光線不夠亮,看不出鎖舌的位置。
這門壞的離奇。
她來到這個房間的因由也離奇。
如果有什麼事情太過巧合,那麼十有八九就不是巧合。
寧思音蹙眉正思索,冷不丁听到背後有人說話。
「你怎麼在這兒?」
她立刻回頭,看到一張寫著「你這個女人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的拽得二五八萬的臉。
蔣昭野?
「你怎麼會在這兒?」寧思音反問。
「這是我家。」蔣昭野對她的反問回以冷笑,「我想在哪兒就在哪兒。」
「這房子目前應該還不屬于你。」寧思音說著,懷疑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幾個來回。
蔣昭野噎了一下,臭著臉說︰「房間的掛畫要換新的,我來掛畫,怎麼了?」
「你們家沒佣人,要勞動你大少爺來干活?」
「關你什麼事?我勤勞勇敢愛干活,你有意見?」她明顯話里話外,蔣昭野的腦子雖然稀少,但還是有的,頓時臉更臭了,「你那是什麼眼神?我還沒問你呢,你又在這里做什麼?」
寧思音目不錯珠地盯著他的臉,沒在他的表情中發現演戲的痕跡。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姐‘特地’請我來吃飯,吃到一半‘不小心’潑我一身水,又‘剛好’讓我來這里換衣服。」
蔣昭野的眉頭明顯皺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還不至于天真到相信如此刻意的巧合。
他攏著能夾死蒼蠅的眉心,目光越過寧思音,看向剛才她一直在擺弄的門鎖。
抬腳繞過她走向門,試著擰了幾下。
寧思音在後面歪頭看著他︰「你猜是被人反鎖了,還是你家的門特別懂事,好巧不巧在今天、在這個時候,剛剛好壞掉了。」
「你什麼意思?」蔣昭野轉過來,眼神泛著冷意。
「我也想問,你和你姐今天這出是什麼意思?」寧思音非常不喜歡被人算計。
「你的意思是我姐故意把你騙過來,把我們關在一起?」蔣昭野似乎覺得很可笑,呵了一聲,「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在問我嗎?」
「寧思音,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寧思音給他一個甜甜的假笑︰「現在好像是你們家非扒著我這盤菜。」
「少特麼放屁!我們家一點都不稀罕你,誰要扒著你這盤菜。」蔣昭野頓時被激怒,滿臉張牙舞爪的暴躁和夸張的嫌惡,「我看到你就倒胃口。」
寧思音面無表情。「哦,那你把門打開啊。」
蔣昭野一口惡氣被她憋在喉嚨里,惡狠狠地說︰「你少在這里亂給我們家扣帽子,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人。」
說著手伸進口袋看樣子想掏手機,模了兩下忽然僵在那里。
「沒帶手機?」寧思音一點都不意外,「這麼巧,我的手機也剛好落在餐廳了。」
蔣昭野陰著臉一聲不吭轉身去拍門,煩躁地喊︰「開門!有沒有人?給我開門!」
喊了五分鐘,門外依然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響,這里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世界拋棄了他們兩個。
蔣昭野終于放棄,轉回來,胸口劇烈起伏,臉色也漲得通紅。
寧思音模著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蔣芙昀為什麼要把她和蔣昭野關在一起?——唯一的解釋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已經破裂的婚約繼續下去。
但她和蔣昭野相看兩厭,同處一室不打起來都算她克己復禮約束自己,兩個沒喝酒理智在線的成年人,會因為在同一個房間待了幾個小時,就看對眼嗎?——蔣芙昀不會這麼天真。
為什麼要用這樣拙劣的手段?既然都用了,真的只是關在一起這麼簡單嗎?
「喂,你……」
寧思音專注的思考被蔣昭野打斷。
她沒留意蔣昭野的動靜,這時才發現他已經朝她走來。
蔣昭野的聲音听起來有點奇怪,寧思音轉頭看去,他的臉紅得比剛才還要厲害,走到她跟前身體晃了一晃,下一秒像棵樹一樣向她倒來。
寧思音敏捷後撤一步,蔣昭野踉蹌著朝地上跪下去,撐著桌子在站穩。
「你怎麼了?」寧思音狐疑地盯著他。「才喊幾聲就缺氧了?」
蔣昭野半跪半倒在她跟前,扶著桌子甩了甩頭︰「我頭好像有點暈。」
他左手敲了敲太陽穴,忽然抬頭問︰「你給我下藥了?」
寧思音︰「……」
「通過空氣嗎?」經過培訓的千金風範讓她忍住了白眼。
蔣昭野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鍋太無厘頭,沒有繼續往她頭上扣︰「那我怎麼會這麼暈。」
因為你被下藥了唄。
寧思音沒有想到,大概是因為在親眼看到蔣昭野的狀態之前,她都沒料到蔣芙昀會給自己的親弟弟下藥。
她譏諷地笑了聲︰「還說不是你姐故意的?這麼下三濫的手段都敢用,你們家還真是……」
突破她的想象。
蔣昭野努力撐著想要站起來,寧思音沒伸手扶,免得有肢體接觸就真成了「她下藥」的證據。
蔣昭野依靠自己搖搖晃晃地站直,寧思音立刻抬腳打算遠離。
「等等……」
冷不防被蔣昭野抓住手腕,他的手心跟著火了似的,隔著衣服都燙人。寧思音用兩根手指捏著他的袖子,仿佛怕沾染他身上的病毒,想將他的手扯開,沒扯動。
于是用了點力把手往回抽。她沒想到蔣昭野如此的不堪一擊,隨著她抽手的動作轟然向她倒下來。
寧思音措手不及被他撞得後退,猛地撞在桌子上。
「……」
寧思音的千金小姐儀態終于維持不住,翻了個驚天大白眼。
「起開!」
「我……」蔣昭野仰起臉,寧思音的嫌棄停頓在臉上。
他整個人都在發紅、發燙,往外冒熱氣,寧思音甚至能看到他頸上血管的鼓動。
而他仰望她的眼神有些迷離,盛著水又映了光,簡直像……
發/情。
寧思音反射性想要推開他。
沒成功,反被他六十多公斤的重量壓得再次往後倒了幾公分。
就在這時,寧思音開始察覺自己身體的異樣。
頭開始發暈,手腳發軟,胸腔里心跳猛烈而迅疾。
「喂!」寧思音拿手掌拍了拍蔣昭野的臉,試圖讓他清醒,「蔣昭野,你清醒一點!剛才是說看見我就倒胃口的。」
蔣昭野的神智不知道還在不在,看著她的眼楮透出滲人的精亮。
那堪比耳光的叫醒服務竟然被這位高傲的少爺欣然接納,甚至覺得她的手很舒服,拿臉想要往上蹭。
寧思音無聲地罵了個髒字,用力想要將他從自己的身上掀下去。
然而掙扎反激起蔣昭野昏昏沉沉的雄性本能。
蔣昭野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過來的時候頭暈了一下,眼花了一下,之後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他只是遵循著身體的本能,死死地抓著寧思音,忽然覺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忍不住想要湊上去……
寧思音伸手夠到一個花瓶,啪——用盡全力砸到了他腦袋上。
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忽然輕了些,蔣昭野的身體再次晃了晃,從上方俯視著她,眼里半是茫然半是痴呆。
慢慢地,有鮮紅的血從他腦袋後面流到臉上、脖子上,淌到寧思音的身上。
蔣昭野循著水滴的軌跡低頭看,她的裙子是綠色的,血液滴上去變成深色,迅速擴散成一大片。
他好像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伸手想要模自己的後腦勺,卻一瞬間失衡, 啷一下倒到地上。
寧思音僵持著方才的姿勢,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撐著桌子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不能留在這里。
她簇然直起身,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抬起腳踹門。
發軟的四肢不太容易使上力氣,這一腳差點讓她自己彈到地上。
寧思音踹了幾腳,惱了,回頭拖了一把椅子過來。那椅子是沉甸甸的實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舉起來的,狠狠向緊閉的門板砸了過去。
砰——
鎖舌緊扣的門鎖在巨大的力量下月兌離門框,寧思音使勁拽了幾下,將整個鎖拽掉。
門一推就開了,她踉蹌著向前栽了幾步,整個身體撞到牆上。
堅持著又扶牆走了幾步,眼前終于一黑,軟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