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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像模像樣的造反

來自河南南陽府的奏疏、兗州府的奏疏和河套的奏疏,在驛卒的加急之中,飛速的奔向了京師。

而朱祁鈺在講武堂收到了這三份奏疏,他正在和于謙下棋,依舊玩的是投鞭斷流的淝水之戰。

他並沒有過于生氣,其實他多少有點心里準備。

為何元儒對元忠貞不二,其實歸根到底不過是利益二字罷了。

因為元朝足夠的寬縱,包稅制或者叫撲買制下,只要交夠朝廷的,他們隨便折騰。

寬縱的危害,就會逼著百姓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造反。

如果說元朝是寬縱直接導致了滅國,那大明就是因為寬縱導致了湖廣、福建等地的百姓民不聊生,最終導致了兩地百姓的大規模造反。

不遜于黃巢起義的兩次造反。

朱祁鈺看了許久的奏疏,然後遞給了于謙說道︰「于少保看看。」

于謙拿過來看了許久,也便放下了,繼續下棋。

朱祁鈺嘆了口氣說道︰「朕還說襄王府在湖廣可鎮湖廣呢,他倒是跑得快。」

于謙差點笑出來,陛下那是讓襄王鎮湖廣?

那是把襄王當餌下,可惜襄王見勢不妙溜之大吉,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京師。

朱瞻墡要是個糊涂人,早死了。

算算日子,襄王車隊,已經快到北直隸地界了。

于謙笑著問道︰「陛下準備打算怎麼應對三省總兵官聯合起來造反的事兒?」

朱祁鈺笑著說道︰「李賓言去了山東,山東兩年重建了按察司,布政司裴綸雖然能力才情略差,但是卻知道該怎麼選。」

「山西和陝西現在都等著河套地區安穩下來,糧價稍平,松口氣呢,這北方,大部分都亂不起來。」

朱祁鈺這點還是有信心的,河套地區是有大利益的,陝西苦寒,三邊軍士都仰仗河套的糧食,他們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如果選擇跟著南邊那群人鬧起來,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即便是有人想跟著鬧起來,三邊的軍士也不會同意的,會把他們扔進囚車里送進京師。

于謙繼續說道︰「雲南也不會,即便新的黔國公沐璘是旁支,但依舊是黔寧王沐英曾孫,沐璘和雲南不會反叛。」

「臣信黔國公府上下之忠心。」

王國用為李善長陳情的奏疏說的很明白,以黔國公現在的地位,即便是跟著造反,最後也不過是個黔國公罷了,頂多是個黔寧王,能撈到什麼好處?

于謙繼續說道︰「福建也不會,寧陽侯專門弄了個月港,目的就是繞過這幫人,現在看來,寧陽侯的確是有長遠的目光。」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臣為陛下賀。」

陳懋的很多舉動,在當時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問題,但是稍微停一停,這事兒就容易理解了。

比如月港之事,營建之時,可是沒少花錢,但是現在有了月港在,留在福建的大明京營進可攻退可守。

比如時至今日陳懋不班師,就是在南方心月復的地方,維持一只朝廷的部隊,防止有變。

朱祁鈺嘆息的說道︰「所以說,這是一次,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四川、廣東、廣西、貴州波及一京七省的叛亂啊。」

朱祁鈺說的完全是料敵從寬。

這里面只有湖廣、兩廣、貴州以及南直隸是確定了要造反了。

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福建、雲南以及靖安,正正好也是一京七省,這些是朱祁鈺的基本盤。

于謙有些疑惑的問道︰「陛下似乎並不是很著急。」

「朕急也沒辦法,他們選的時機是極好的。」朱祁鈺笑著說道︰「四威團營還在河套,四武團營、四勇團營剛剛回京,朕只能看著,等待京營攢足了力氣再平叛。」

「一群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

盧忠   的跑了上來,氣急敗壞的說道︰「陛下,中軍都督府的右都督張輗,前軍都督府右都督張軏,還有彭城伯和惠安伯,昨天離開了小時雍坊未歸,算算行程,已經行至山東地界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知道了。」

彭城伯和惠安伯是誰?

仁宗皇帝誠孝張皇後的兩個哥哥,在朱祁鈺看來,這是外戚未以軍功封爵的開始。

朱祁鈺在這里是有一些誤解的,其實彭城伯和惠安伯,並不是外戚未曾以軍功封爵的開始。

這里面涉及到了陳年舊案,甚至是永樂初年之舊事秘聞,甚至不見史書之中。

禮部尚書胡,早就察覺到了陛下要對外戚封爵之事動手,已經準備好了洗地的工作。

陛下啥時候推進,胡啥時候洗地,萬事俱備。

這彭城伯和惠安伯為什麼會南下?

這就要說道,孫太後到底是怎麼入宮的,她又憑什麼入宮扳倒了胡氏做了皇後。

這就說起了一段舊事。

仁宗皇帝的誠孝張皇後、彭城伯、惠安伯的母親,宣宗朱瞻基的姥姥,彭城伯夫人,是永城人。

彭城伯夫人回老家的時候,會昌伯孫忠,正好是永城縣主簿。

孫忠好生接待了彭城伯夫人,哄的老夫人極為開心。

然後孫忠把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孫太後,介紹給了彭城伯夫人。

彭城伯夫人,便把現在的孫太後,許給了還是太孫的朱瞻基,當時已經有太孫妃胡氏了,所以孫太後也不是正室。

正是因為有這層關系在,所以孫太後其實是孝誠張皇後的人,所以孫太後當年才能扳倒皇後胡氏。

所以最後才有了朱祁鎮的登基。

彭城伯和惠安伯和會昌伯同為外戚,自然是沆瀣一氣,這不例外,會昌伯都跑了,這倆跟著跑不奇怪。

除了徐有貞和石亨以及楊善以外,會昌伯府這次集齊了所有奪門之變的人物。

「陛下要不要派出緹騎追殺?」盧忠臉色凶狠,暴怒的說道。

這幫人居然敢私自離開小時雍坊不歸家,還跑向了應天府,這是要造反啊!

朱祁鈺十分平靜的說道︰「彭城伯、惠安伯、張輗、張軏一出京師,如同游魚入海,他們不走官道,你如何追查?」

盧忠呆滯了一下說道︰「這…陛下,就這麼放跑他們嗎?」

朱祁鈺看著有些迷茫的盧忠說道︰「沒事,他們跑就跑了,朕把他們的爵位廢了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要造反,總要聚集在一起。」

「比朕一個一個去抓簡單多了,稍安勿躁。」

盧忠想了想俯首說道︰「臣領旨。」

這次造反的人數比較多,一個一個抓太麻煩了,而且也抓不到,這四位逃月兌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次的造反終于是像模像樣,而不是廣通王那開玩笑一樣的造反了。

一個小黃門,匆匆的走了進來,俯首說道︰「陛下武清侯石亨請求覲見。」

「宣。」朱祁鈺點頭說道。

石亨風風火火的一步跨過了三個台階,沖上了樓,極其興奮的說道︰「參見陛下,臣听聞,有人謀反了!」

「陛下怎麼打!」

石亨眼楮里放著光,這剛拿了侯爵的世券,公爵位置就在一步之遙之外,但是大明多少侯爵,公爵又有幾個?

他現在已經興奮難耐了,在他看來,謀反的人,簡直就是瞌睡了送枕頭,正正好!

這都是功賞牌和功勛啊!

「坐。」朱祁鈺示意石亨坐下,笑著說道︰「目前情況不明,朕還以為你要跟著張輗、張軏一起前往應天府呢。」

歷史上,被明代宗赦免提拔為京師總兵官,又在京師之戰中痛擊瓦剌,清風店死戰不退封為侯爵的石亨,參與到了南宮奪門,得到了明英宗復闢的從龍之功。

石亨的參與,其實頗為無奈,他和于謙的矛盾很大,又無人居中調節,明代宗以權衡之術,對這種矛盾不但不調和,反而推波助瀾。

明代宗的唯一子嗣朱見濟離奇死亡、明代宗最鋒利的刀指揮使盧忠因為金刀案,開始裝瘋賣傻,于謙的痰疾數日不見好,三個月未曾入朝參贊。

這種情況下,明代宗在奪門之變之前,其實已經大勢已去。

石亨只能在會昌伯府的鼓動下,參與奪門之變,爭奪從龍之功。

其實石亨和徐有貞,並非從龍之功的首功,他們沒過兩年也被明英宗在天順年間卸磨殺驢了。

也就是說,無論是在奪門之變中,石亨徐有貞,無論幫哪一邊,他的下場都是死。

石亨呆滯的坐下說道︰「啥意思?是一起平叛嗎?」

「陛下,臣老實說啊,張輗、張軏的哥哥英國公張輔,臣是十分尊敬的,若論咱大明勘定天下之後,最能打的當屬張輔、沐晟。」

「但是英國公張輔這倆弟弟,就實在是太差勁兒了。」

「陛下要是讓臣和他們一起平叛,這叛還沒平呢,這就搞內訌了。」

「臣不願。」

無數次的例子證明了,世券這東西並不能免死,但是那是在政治斗爭中,你死我活的局面。

其實在日常之中,石亨因為世券在身,一些意見,也願意表達了。

畢竟有世券,就有與國同休的可能,作為大明的合伙人之一,他就可以十分有底氣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了。

一個流爵和一個世襲侯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石亨表達了自己對這倆兄弟的不滿,這倆臭弟弟到了軍中,只會搗亂罷了。

朱祁鈺打量了一下石亨,才確信,石亨不知道這倆臭弟弟已經跑了…

興安、于謙、盧忠都不說話,這是陛下和武清侯之間的奏對。

朱祁鈺疑惑的說道︰「會昌伯的人沒找你嗎?」

石亨眉頭緊皺的說道︰「找了啊,臣壓根就沒讓他們進門,靠著戚畹之恩封爵,天天閑不住,臣懶得理他們。」

軍勛爵就是這麼硬氣。

石亨乃是勛臣和這些外戚,雖然同屬勛戚,但是大有不同。

孫鏜和會昌伯勾勾搭搭了幾天,若非陛下讓孫鏜炸稽戾王的皇陵,孫鏜二話不說直接帶著四五千斤的炸藥就去了,孫鏜早就人頭落地了。

會昌伯畢竟涉及到了孫太後和稽王府那一大家子。

石亨為了避嫌,也不會見他們。

朱祁鈺了然,石亨怕是真的不知道詳情,這也不意外,石亨現在滿腦子都是封公,他看誰都是軍功。

朱祁鈺看了眼盧忠,示意盧忠告訴石亨其中的原委。

奪門之變後,獲利最大的是誰?會昌伯府的孫繼宗。

孫繼宗在成化年間掌控京營,成化皇帝朱見深,迫不得已又重組了一下京營,才算是把孫繼宗的實權給卸了。

石亨這才知道,這次謀反動靜這麼大,涉及到了這麼多的人。

「他們這是要做什麼啊!老…臣剛把河套給打下來,他們難不倒不知道怕嗎?」石亨呆若木雞,他差點就爆粗口了。

十二團營大軍出動,先打集寧,再下河套,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獲得了徹底的勝利,開疆拓土。

這幫人,難道不知道大軍的實力嗎?如此膽大妄為!

這完全不把十二團營、不把他武清侯石亨放在眼里!

石亨感覺自己完全被看輕了,當世能戰者楊洪、石亨、楊俊,楊洪已經薨了,他是這天下第一號悍將。

但是這幫人,居然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膽敢如此聯袂造反!這是對石亨的羞辱。

「當初孔府孔克堅如何評價我大明?鳳陽朱,暴發戶。」朱祁鈺和于謙這棋顯然是下不下去了,直接投子認輸了。

興安一臉的失望,他可是準備好了大疫,卻無用武之地了。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他們看不起朕,認為朕是庶孽,他們看不起你武清侯以為你不過是運氣好,他們甚至看不起于少保,以為于少保時勢造英雄。」

「他們但凡是對朝廷有點恭敬之心,對天下有點恭敬之心,就走不到這一步。」

朱祁鈺忽然听到了外面有吵鬧的聲音,疑惑的看向了興安。

興安走了兩步,趕忙說道︰「陛下,朝臣們都來了,等著覲見呢。稽王府也來了,稽王府的車駕停在了講武堂的門前。」

朱祁鈺點頭說道︰「興安,你讓朝臣們前往奉天殿等候,朕待會兒就去,去把稽王世子叫進來吧。」

于謙、石亨一听陛下要見宗室,俯首說道︰「臣等告退。」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吵吵鬧鬧的群臣們,向著皇宮而去。

稽王妃和朱見深是第一次來講武堂,他們身份比較特殊,若是無事從不出門。

稽王妃拉著朱見深向著聚賢閣而來。

朱見深好奇的打量著講武堂的一切,這是個好地方,他听說過,但是從來沒來玩過。

錢氏拉著朱見深來到了聚賢堂,稟報之後,走進了閣樓之內。

「臣妾稽王妃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錢氏跪在地上,行了一個三拜五叩的大禮,朱見深趕忙謙恭的行了一個一樣的禮數。

朱見深壓根不知道,他現在已經在生死邊緣了。

興安看了眼站在四個角落里的天子緹騎,松了口氣,出不得亂子。

「平身吧。」朱祁鈺示意錢氏和朱見深平身。

錢氏站起身來,有些苦楚的說道︰「會昌伯孫忠謀反一事,臣妾不知情,稽王府上下也不知情,還是消息傳到了京師,臣妾才知道。」

「還望陛下垂憐。」錢氏作勢再跪。

朱見深打量著聚賢閣御書房的一切,看到母親下跪,他立刻也跪了下去。

錢氏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何稽王府安安穩穩,卻沒有一天的消停日子可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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