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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得加錢

王復真的去了夜不收,他沒有誑于謙的意思,大明軍進兵當然需要大量的夜不收打探消息。

王復不知道危險嗎?他當然清楚,但是他已經四十多歲了。

王復主要去的方向是韃靼人的方向,王復有自己的優勢,他是進士出身,這身份,在草原上,那蠍子拉粑粑——獨一份!

對于韃靼人而言,他們現在驚懼到了極點,因為那個熟悉的大明軍隊,它正如閃電般歸來。

此時的韃靼人的大帳設立在了大寧衛,大寧衛是北平行都司治所。

嶺北之戰結束後,大明慘敗,朱元璋吃盡了軍事冒險的苦果。

之後朱元璋一改對草原大開大合的進攻節奏,一直到捕魚兒海之戰前,始終是尺進寸取。

猛地打出去一拳,前進一尺,然後小刀剌肉,割下一存為漢土。

這種戰術在後世叫做切香腸戰術,其實也是朱元璋玩剩下的把戲。

大寧衛就是這種小刀子割肉,從北元身上割下來的。

元昭宗死後,朱元璋養精蓄銳十五年,忽然猛地砸出去一拳,將北元的王庭給滅了。

天元帝單騎逃月兌,大明軍在捕魚兒海大獲全勝。

至此設立了北平行都司,以大寧衛為都司治所,隨後朱元璋十七子朱權被封寧王,就藩大寧衛。

靖難之役中,朱權配合朱棣造反,隨後寧王府遷到江西南昌,最後被褫奪了兵權。

寧府內遷,北方人口流失,偌大的北平行都司,便被棄置了。

此時的烏格齊老態龍鐘的坐在舊寧王府,即便是最小的滿都魯,已經有了當初元昭宗臨危不懼的風采。

烏格齊笑著說道︰「打起精神來,這是怎麼了?大明軍隊的實力本就如此,我見了不止一次了,難道是土木堡之變,重燃了你們對復元的雄心壯志嗎?」

烏格齊緊了緊大氅,搖頭說道︰「如此不臣之心,若是被大皇帝知道了,我們連這大寧衛也沒法呆了。」

月兌月兌不花坐在主位上,他是大汗,他無奈的說道︰「我當然知道大明會贏,可是這也太快了吧。」

「如果明軍有這等實力,我們為什麼還要維持我們龐大的軍隊呢?」

「保衛韃靼人嗎?」

烏格齊搖頭說道︰「是為了讓人們相信韃靼受到了保衛。」

月兌月兌不花眉頭緊皺的說道︰「讓大明人?」

「不,不。」烏格齊做了一個十分夸張的表情,看著月兌月兌不花說道︰「不是讓大明人相信,是韃靼人。」

「大明知道韃靼的軍隊無法保衛韃靼,是讓韃靼人相信韃靼受到了保衛。」

月兌月兌不花、阿噶多爾濟、滿都魯全都呆滯的看著烏格齊,他們至此才終于徹底理解了韃靼人軍隊存在的意義。

烏格齊雖然不想承認,但這的確是永樂年間的現狀。

他笑著說道︰「很意外嗎?」

「事實上,這也是永樂年間的常態,我們能夠放牧,需要感謝大明文皇帝的寬宥,和當時大明北方人口稀松,無力繼續北征和有效統治北平行都司。」

月兌月兌不花嘆了口氣,現實如此的殘酷。

不過他很快就振奮了精神,反正挨打的瓦剌人,又不是韃靼人。

他坐直了身子說道︰「也先大石送來了書信,想要借道北平行都司,從北古口南下,直入京師。」

滿都魯呆滯的說道︰「也先是瘋了嗎?就算是我們借道給他,他從北古口而入,一旦大明軍再次佔領北古口,那他就像是鑽進了漁網的魚,哪里還有掙月兌的可能?」

「現在又不是當初,大明軍無力野戰,瓦剌人如此,是自取滅亡。」

滿都魯完全無法想象,也先是如何做出這種決定,雖然勇氣很大,但是也就是勇氣而已了。

現在大明京師處于戰爭迷霧之中,到底有多少軍備,有多少軍卒,都是一個未知數,這貿然前往,在滿都魯看來,真的會死。

阿噶多爾濟卻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們應該答應也先,哪怕是不配合也先進攻,我們只要幫他站穩了北古口,他也有退路不是嗎?」

「大明勝,瓦剌大敗而歸,自然無力謀求汗位,大明敗,那更好不過了,草原部落可得少許的安寢之日。」

烏格齊是三個孩子父親,確切的說,三個孩子血脈尊貴,他只能是阿伯。

他老了,憑借著最後一點老臉,把阿噶多爾濟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讓月兌月兌不花寬宥了阿噶多爾濟。

但是阿噶多爾濟依舊是喜歡冒險的人。

烏格齊緊了緊大氅,無奈的說道︰「我的孩子們,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嗎?」

「即便是天上的蒼鷹在狩獵之前,也要看一下獵物是不是好對付,我們作為長生天下的勇士,難道不需要觀察一下大明京師嗎?」

「在大明軍前進的路上,我們看到了四武團營所向披靡,我們看到了四勇團營如同波浪中的礁石一樣堅挺,四威團營呢?」

「大明可是有十二團營,你們沒發現,我們自始至終,就沒有看到四威團營的出戰嗎?」

「他們在哪里?」

烏格齊說完,月兌月兌不花、阿噶多爾濟、滿都魯三個人立刻背後生了一層的冷汗,三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以身為餌?!」

大皇帝在京師釣魚的傳聞,早就傳遍了草原,老是釣不到,也成了一種戲謔,雖然大家嘲諷大皇帝的釣魚技術,但是從來沒人敢小瞧大明皇帝。

烏格齊一說,立刻讓三個人全都呆滯了,四威團營在哪里?

大明十二團營,現在八個團營,都在陰山余脈,但是四威團營呢?

「不去,堅決不能同意也先的提議,讓他去別的地方借道去!」阿噶多爾濟站了起來,冷汗直流,大聲的喊道。

也先大軍過境之後,他可以跑到和林窩著去,但是韃靼人呢?

那要面對大皇帝的怒火!

差點就著了大皇帝的道兒!

怎麼會有這種釣魚佬,把自己當餌釣魚!這大皇帝,釣魚釣魔怔了,真的是太離譜了!

月兌月兌不花看著阿噶多爾濟的樣子,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總是喜歡冒險的二弟,終于認清楚了現狀。

這對韃靼人而言是個好事,誰閑的沒事干想要西征呢?待在自己家不好嗎?

月兌月兌不花繼續開口說道︰「謝阿伯教會,二弟你坐下。」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韃靼有烏格齊,真乃是韃靼幸事。

月兌月兌不花面色沉重的說道︰「近來很多的韃靼王跑去了宣府貢市,和大明交易馬匹,但是只交換了銀幣,不交換鐵鍋鹽巴,最近很多韃靼人都開始月兌離部族,逃向了集寧地區。」

「相比較剛剛經歷戰亂的集寧,他們認為韃靼人的領地,更加危險。」

月兌月兌不花的語氣里滿是擔憂,人口凋零的現狀,似乎已經無法挽回,大明軍在集寧地區的所作所為,堪稱王道之師。

滿都魯眼神中多了許多的凶狠,低聲說道︰「我們以立太子為名,召開大會,將諸多韃靼王召集起來,告訴他們,必須要兌換一定比例的鐵鍋鹽巴,否則大兵討伐他們。」

「長此以往下去,哪里還用大明軍隊長驅直入?我們自己就像春天的雪一樣,無聲無息的消融了。」

阿噶多爾濟有些尷尬的坐下,也不言語,其實他也去宣府賣馬了,而且換的都是銀幣,但這麼做,好像是不對的呀…

月兌月兌不花看了一眼阿噶多爾濟,嘆了口氣,這個親弟弟,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的頑劣,絲毫不能為他分憂。

烏格齊坐直了身子,眼神似乎是懷念過往,又似乎在眺望著,他笑著說道︰「我們的話,韃靼王可能不听,但是大皇帝陛下的話,他們不敢不听。」

「與其我們去說,還不如讓大皇帝陛下下敕諭申飭,他們更怕。」

「正如我之前所言,讓韃靼人相信我們軍隊可以保護韃靼,但是大家都清楚的知道,我們的軍隊保護不了韃靼。」

「如果能夠請旨,讓皇帝下了敕諭,我們反而會輕松許多。」

月兌月兌不花認真的想了許久說道︰「那麼,代價是什麼?」

「不如找一個草原上的明珠,獻給大皇帝?」阿噶多爾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滿都魯嗤之以鼻的說道︰「大皇帝陛下根本不喜歡!朝鮮王獻出的少女,都被安排到了官邸去,那可是高麗姬啊!」

烏格齊嘆息的說道︰「還是馬匹吧,大皇帝陛下對于軍馬需求極大,甚至用精美的銀幣交換,我們獻上馬匹,希望能夠請來申飭的敕諭。」

阿噶多爾濟有些奇怪的說道︰「為什麼會有人能夠抵抗高麗姬的誘惑呢?那可是和揚州瘦馬齊名的淑女。」

「就連當年文皇帝都喜歡高麗姬,走的時候,還把她們都殉葬了。」

烏格齊目光流轉,他深吸了口氣說道︰「大皇帝陛下不要別人獻的,陛下自己有手有腳,自己會取,集寧地區最多的聲音是什麼?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月兌月兌不花瞪大了眼楮,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還能這麼理解的嗎?

「我來寫書信吧。」月兌月兌不花點頭說道。

滿都魯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的說道︰「大汗,要不書信還是我來寫吧,于少保不在京師,大皇帝陛邊,怕是沒人能看得懂了。」

滿都魯用了一種不太隱晦的方式,表示了對月兌月兌不花的漢字的嫌棄。

「那好吧。」月兌月兌不花有些無奈的說道。

月兌古作為質子,不止一次的提出了讓別人代筆,但是月兌月兌不花總覺得那些大長句、大排比段落的馬屁,實在是羞于啟齒,而且為了表示恭順,他覺得親筆書信,才有誠意。

但是于少保不在京師,他的字的確是不太有人能看懂。

就連楊洪都看不懂。

烏格齊忽然開口說道︰「大汗,你應該通知一下兀良哈部的首領,也就是你的岳父沙不丹,讓他不要借道,否則大明天子怒而興兵,遭殃的是我們。」

月兌月兌不花面色苦楚,他當初中了也先的奸計,他的妻子,月兌古的母親,被他刺傷了耳鼻,他的岳父沙不丹對他只有憤怒。

「希望憤怒之下的沙不丹,不要做出給草原招致災禍的事情。」

由滿都魯代筆,月兌月兌不花的書信,延著官道驛路向著京師而去。

北平行都司,大寧衛到京師也有驛路嗎?

的確有,洪武二十七年,置驛傳,自大寧東路,至廣寧四百八十五里,置十驛,永樂十三年,至北衙六百里,置十二驛。

如果朱棣能夠多撐幾年,等遷都大計確定,北平行都司復置,幾乎是可預期的事兒。

但遷都是定下來了,大明也開始興文匽武了…

朱祁鈺收到了四夷館的書信,對于月兌月兌不花的請求,朱祁鈺置若罔聞,馬匹太僕寺可以收下,至于申飭韃靼王的事兒,他才不做。

開玩笑,一點點馬匹就想得到大皇帝的申飭敕諭,那皇帝的敕諭豈不是太廉價了?

得加錢。

朱祁鈺看著于謙的奏疏,于謙在奏疏里說了很多,提到了集寧府的熱火朝天,也提到了王復的幡然悔悟,更提到了集寧城的泰安門。

「好好的一個國之悍將,怎麼就這麼喜歡拍馬屁呢?」朱祁鈺收起了于謙的奏疏。

于謙對朝堂的預料是極為精準的,大軍出塞,朝堂上的確是有了一些不同的聲音,而且甚囂塵上,胡四處撲火,但是顯然是有愈演愈烈之風。

畢竟大軍七月攻克集寧之後,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有動彈了。

又是一年中秋節,朱祁鈺給土木堡之戰殉難將士點了柱香。

「復仇才剛剛開始。」朱祁鈺吐了口濁氣,將靈牌翻了回去。

朱祁鈺站在講武堂聚賢閣的二樓,看著操練的軍將、掌令官,笑意盎然。

大明啊,欣欣向榮。

「興安,盧忠,污蔑于少保的人找到了沒?」朱祁鈺開口問道。

最近京師不太安寧,有些人,不太老實,又開始了英雄擴大化、英雄污名化,興文匽武的老路。

這路子在朱祁鈺這里走不通,太醫院已經設了雅座,人抓到了,不得觀察觀察什麼屬性?

興安和盧忠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這種流言,的確是一傳十,十傳百,想要抓到散播留言的元凶,難如登天。

「陛下胡尚書求見。」一個小黃門匆匆上樓俯首說道。

朱祁鈺點頭說道︰「宣。」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胡見禮。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躬安,可是心不安啊,坐。」

胡樂呵呵的說道︰「這不臣就來為陛下分憂解難了嗎?陛下可是憂心有人誣蔑于少保的事兒?」

「這事兒,不難。」

胡最近四處救火,也終于模到了一些處理這些事兒的脈絡。

朱祁鈺點頭說道︰「哦,說說看。」

胡探了探身子說道︰「請陛下听我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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