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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莫羅听到這里,是非常失望的。

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也為自己的孩子做個榜樣。

她為什麼要跟著朱祁鎮回京?

喜歡朱祁鎮?

當初的確是鬼迷了心竅,但是稍微了解後,是個人,都不會喜歡朱祁鎮。

莫羅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孩子,瓦剌貧瘠,到了杭愛山下的和林,更加貧瘠。

那里的冬天又冷又苦,回去之後,孩子很有可能就夭折。

她一個婦人,孩子夭折了,因為侍候過朱祁鎮,就只能下嫁了。

但是她的丈夫,是個怯懦的人,作為大明的皇帝,他居然不敢回到他的京師去,就因為那個頗有作為的弟弟嗎?

喜寧在帳內,也是焦急萬分。

他更不想回去,那個陛下會不會殺兄,他不知道,但是凌遲處死他這個宦官,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但是也先顯然對喜寧的讒言能力,已經變成了恐懼,所以堅決不留喜寧。

甚至瓦剌人,要把喜寧也一道送回去。

喜寧,也是瓦剌送給大明的禮物之一。

喜寧壓根也逃不掉。

而袁彬站在在帳外,則是冷笑連連,這對君臣,可真是千古笑話,連自己呆了十四年的京師,都不敢回去。

但是喜寧和朱祁鎮都是身不由己,他們不回去,也得回去。

次日的清晨,瓦剌北歸動了起來,大明正統合罕,三百人的護衛,也向著京師方向而去。

岳謙等人一覺醒來,面色巨變,瓦剌人根本沒跟他們溝通!在反復確認之後,確信了稽王就在回京的車駕之上。

三百人的精兵護衛,還能假托山匪劫難嗎?

「臣等漢使,求見稽王殿下!」岳謙一行四人和二十余名隨行人員,快馬加班,追上了稽王車隊。

莫羅的聲音從車駕之內傳來︰「稽王身體有恙,不便見臣子,待到回京之後,再行拜見便是。」

季鐸直接將刀刃抽了出來,大聲的說道︰「你是何人!膽敢替稽王殿下做主!」

風甚是喧囂,嗚咽嗚咽的吹過了草原,揚起了陣陣的風沙,吹卷著車駕,慢慢的吹向了天的遠方。

「怯薛護衛!」莫羅振聲說道,瓦剌人已經將車駕團團圍住。

季鐸和岳謙,深吸了口氣,退了兩步。

他們還是見不到稽王,而袁彬更是無法接近太上皇。

還有人要保朱祁鎮活著,那就是瓦剌。

是夜,瓦剌護送朱祁鎮的車駕,來到了懷安城下,也未曾入城,就在陳外扎營了。

岳謙和季鐸面面相覷,季鐸陰狠的說道︰「要不下毒吧,將這些人徹底毒殺,或者趁亂闖到車駕附近,殺掉稽王。」

季鐸也不當謎語人了,他有些急了。

朱祁鎮回到了京師之後,肯定要先治他克扣衣物之罪。

天地良心,他還嫌那些衣物髒呢。

克扣,克扣個屁!

岳謙看著瓦剌的營地,嘆息的說道︰「除非派大兵進剿,否者,這是三百怯薛啊,這兩位是緹騎,你說三百緹騎,咱們這十來號人,打得過嗎?」

季鐸嗤之以鼻的說道︰「慫貨!你不敢,我來,子時之時,我會放火箭,然後一起沖進去,三百人而已,有何不敢!」

「陛下的皇命你無法完成,想想幾個腦袋夠陛下摘的!」

岳謙看著瓦剌的陣營說道︰「咱們去是以卵擊石,憑白送命!」

「事情到了這個程度,是我們還能左右得了的嗎?」

「稟報陛下,萬請聖裁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季鐸深吸了口氣,閉目良久,重重的一拳,錘在了樹上︰「媽的!」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瓦剌人居然直接繞過漢使,要自己派少量精兵護送。

軍報連夜送到了京師,在早晨五更時分,在四百聲開門鼓聲中,大明京師伸展著身子,從睡夢中醒來。

而朱祁鈺也來到了奉天殿內,準備今日的早朝。

興安將岳謙、季鐸的密信遞給了朱祁鈺,俯首說道︰「是十二騎送過來的。」

朱祁鈺在等待著朝臣們上朝的時候,查看了密信,眉頭挑動了幾下,將書信還給了興安,笑著說道︰「瓦剌人里面也有聰明人。」

「陛下,此事如何是好?」興安則完全沒有陛下那麼的樂觀,這朱祁鎮要是回了京,大明還能好的了?

朱祁鈺搖頭說道︰「如何是好?朕難道還怕他一個稽王不成?」

「你揣在袖子里的那兩本敕諭也可以毀了去了,整日里帶著,心驚膽戰的。」

「陛下…」興安面色變得陰刻起來,低聲說道︰「要不要讓建平伯高遠直接出兵進剿?」

「高遠于國有功,你這是在逼他死。」朱祁鈺否了興安的這個提議。

朱祁鎮此刻依舊是稽王,是大明的王爵,無故擅殺王侯,高遠必須要死的,朱祁鈺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寬宥他。

畢竟朱祁鎮不是普通的親王,人家做了十四年的皇帝。

弒君這件事,還是自己來辦好了。

朱祁鈺話鋒一轉,十分確定的說道︰「迎稽王回京,朕要在太廟,將其斬首,告慰列祖列宗。」

他在京城搞了這麼多的ど蛾子,又是削帝號、又是廢太子,又是炸陵寢,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他從來都是料敵從寬,在戰棋推演中,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天子北狩】都被設定為了一個結局。

他當然考慮過朱祁鎮逃出了他布局的天羅地網。

他在京師布局了這麼久,就是怕自己在迤北的布置失效了。

他在京師擺了一個龍門大陣,等著他!

可朱祁鎮在迤北逃過一劫,回到京師就能躲得過了嗎?

朱祁鈺是不惜名的,但是他卻是愛惜人的,建平伯高遠為國血戰,不是用來坐這等髒事兒的。

這些軍士損失一個,朱祁鈺都要心疼許久。

朱祁鈺更不怕擔責任,他更不怕被罵。

即便是被罵,他就不是大明皇帝了嗎?

朱棣在南京也天天被罵,但是耽誤朱棣是皇帝這件事了嗎?

朱祁鈺深吸一口氣,說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上朝吧,這事兒,今天就議一議。」

興安面色為難,還想再勸,但還是站直了身子,大聲的喊道︰「上朝!」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在于謙和陳循的帶領下,行了個稽首禮。

朝廷的氛圍總體是寬松的,朝臣們面色也沒有多少緊張。

陛下最近炸了天壽山正統帝陵這件事,街頭巷尾倒是傳開了。

「朕躬安,諸平身。」朱祁鈺平靜的說道。

胡出列俯首說道︰「陛下,稽王墓違制,臣請黃瓦換綠瓦,以正禮制。」

這就是于謙說的找補,朱祁鈺是皇帝,炸個沒人的空陵寢罷了。

陛下,總是沒有錯的。

胡把票給補上了,帝號都削了,補個降等的手續,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群臣們權當不知道陛下已經把陵寢炸掉了,眼觀鼻、鼻觀心,裝糊涂的功夫,那是一流。

一個個都是師爺。

朱祁鈺點頭說道︰「準。」

興安大聲的喊道︰「今日朝議,瓦剌護送稽王回京,已至宣府懷安城下扎營,議。」

群臣猛地抬起了頭,看向了寶座上的陛下。

這怎麼突然好好的,大明正在銳意進取,大明中興之象,越來越明朗,這怎麼會,突然之間稽王就回京了?

他回來干啥啊!

于謙立刻出列說道︰「陛下,瓦剌狡黠,此乃破城詭計!臣以為,應當令建平伯高遠出宣府,立刻將其剿殺!紫荊關之例,就在去歲,臣請明旨!」

于謙沒有等,他完全不知道此事,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真假,但是甭管真假,這件事,只能是假的!

他以為陛下需要一個背鍋的臣子,那他這個廢立皇帝的權臣,不正合適嗎?

正好京畿地區的農莊法,已經推行完了,于謙沒有猶豫,攔下了這個責任。

甭管真假,即便是以後,天下罪之,也是他這個權臣所為。

陛下正好把他推出去,午門斬首。

一如當初漢景帝因為削藩,引得吳楚等七國,以誅晁錯為名,聯兵反叛,漢景帝斬晁錯安天下。

不是清君側嗎?

皇帝自己清了君側,你們繼續鬧事,就是起兵造反了。

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于謙歸列,開玩笑,他甚至都不舍得建平伯高遠死,又怎麼讓于謙去死呢?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說道︰「朕有密信,此事非虛,禮部尚書胡,你準備迎稽王回京的禮制。」

「陛下!」

于謙面色驚變,一旦朱祁鎮回京,大明立刻陷入前元同室操戈之窘境,朝堂之上,立刻就會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黨禍,就在眼前。

于謙長揖在地,俯首帖耳,高聲說道︰「陛下,萬萬不可。」

「于少保勿慮,朕已有決斷,歸班吧。」朱祁鈺依舊非常平靜的說道︰「諸位愛卿,準備準備,迎稽王回京!」

胡眼神閃爍了一下,俯首說道︰「陛下,此事茲事體大,禮制繁瑣,也未有先例!臣縱觀青史,也未有迎回被俘天潢貴冑的禮制。」

「臣回去之後,得慢慢的翻翻書,查一查,到底該怎麼迎回,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啊,陛下。」

「臣請陛下寬宥幾日,臣盡心準備。」

胡什麼人?

胡是四朝老人,是大明朝堂的常青樹!

他眼楮珠子一轉,就是一個主意。

他以為陛下是為了在天下群臣面前,留下一個朕不打算弒兄的名聲,那胡自然要給陛下分憂。

這寬宥幾日,豈止是大有可為?

那做什麼事的理由,海了去了。

稽王病重死在了迤北,也是個說辭!

朱祁鈺卻是揮了揮手說道︰「一切從簡就是,從德勝門入。」

「瓦剌人不得擅入,待到迎回稽王,石亨,你領四武團營,駐扎德勝門外,立刻將瓦剌怯薛精銳三百,盡數撲殺。」

石亨一愣,這還有戰功可以拿嗎?

他隨即出列俯首說道︰「臣領旨。」

胡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完全無法領會聖意,他更加不知道,陛下到底要做什麼。

陛下甚至連寬宥幾日都不給,就要直接迎回嗎?

這時間太緊了,下毒都來不及啊!

他們壓根就沒想過,陛下打算將朱祁鎮,拉倒太廟里去,明正典刑。

朱祁鈺打算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兒,親手把朱祁鎮給宰了。

告慰天地、社稷、宗廟。

在這件事上,朱祁鈺是不會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妥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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