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腰的位置，有幾頂連在一起的敞篷帳篷。
這里地勢平坦，視野也相對開闊一些，是定向越野的中途檢查站。瀧野坐在帳篷下看著書，不時也會抬頭眺望一會兒。
下午兩點左右，差不多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不過森林里樹蔭成片，要比山下涼爽許多。
嘩啦——
瀧野回頭望了一眼。
更何況，還有一條山溪從檢查點的後面流淌而過。清泉流響，只是听著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瀧野老師……」
他轉了回來，又有幾名小學生抵達了這里，「瀧野老師！」
「不用在意我……」
他指了指豎在一旁的看板，「你們只用回答問題，再把答案記錄到自己的卡片上，然後去下一處檢查點就行了。」
「我知道了！」
瀧野搖了搖頭。
同樣的話，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幾遍了。
「瀧野老師真是受歡迎呢……」
坐在一旁的校醫笑了起來，「不管是誰，都會過來打招呼。」
待到面前的小學生記錄下答案、轉身離開，他才說道︰「我倒是希望能一直安靜地待著，可惜他們不會向其他同學傳達這一點。」
「說的是呢，我們也是這樣希望的。」
在兩人後面的帳篷里，另外兩位緊急救援人員如此附和著。
瀧野笑了一下，「安井先生和藤原先生的話，還是空閑著更讓人安心。」
兩位救援人員也笑了笑。
「桃川谷這邊的林間學校，雖然創建的時間不長，但在安全性上相當可靠，這邊的山地也好好修整過了……可惜太偏僻了，選擇到這邊參加暑假活動的學校，實在不太多呢。」
「畢竟這里是山形呢……」
「偏僻山形的偏僻新澤。」
瀧野又拿起了倒扣在桌上的書，在繼續閱讀前，朝下方看了一眼。
「……」
不遠處，小春高舉胳膊，對這邊揮了揮手。
「瑛祐——」
他也抬手回應了一下。
她繼續大喊著，「你知道世界上流程最長的河流是什麼嗎——」
「……」
「是尼羅河——」
「升學建議？」
瀧野望了望小春身後的女高中生，「抱歉，我是今年才入職的一年級教師，對這方面了解得不多。」
「連‘不成熟’都稱不上的建議，還是算了吧。」
「這樣啊……」
繪里子有些失望，但也沒有流露得太明顯，「我知道了。」
「更何況，我對你的具體情況也完全不清楚。升學這種大事，比起東京來的陌生教師，還是拜托自己的擔任教師更合適一些吧？」
「啊！說的是呢！」
女高中生的臉色迅速變紅了，「那個……老師，學姐，我繼續巡邏去了！」
「嗯。」
小春點了點頭，「我稍微休息一下，待會兒再跟繪里子匯合。」
繪里子加快腳步，匆匆離開了檢查站。
目送她走遠，小春才看向瀧野，「那孩子只是想和瑛祐稍微說幾句話，並不是真的需要你的建議啦。」
「小春既然知道，就不要隨便替我答應下來啊。」
「我也想看看繪里子失望的樣子呢。」
「……」
原本還想跟著聊幾句的年輕校醫，立即假裝什麼都沒听見，低頭玩起了手機。
瀧野搖了搖頭，「你這種前輩真是糟糕透了……」
小春從身後的背包里拿出速寫本，鋪在桌上。
「想要深入地接觸藝術，體驗包括痛苦和失望在內的各種情感，也是必不可少的環節呢。」
她用文字記錄著一些表情上的細節，瀧野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小春在說自己嗎，還是說繪里子同學？」
「都有吧，觀察也是體驗呢。」
她一邊記著，一邊回想剛才觀察到的神態變化。
「唔，差不多了。」
合上速寫本，放回包里，小春這才打量起他所在的檢查站。
「這里還不錯嘛。瑛祐，讓我也坐一會兒吧。」
「別偷懶啊。」
「就一小會兒~」
瀧野讓開座位，站在一旁，又折身去帳篷後面的山溪旁洗了洗手。
「好涼啊……」
回到帳篷時，守在另一個檢查站的教師卻到這邊來了。
「熊谷老師？」
瀧野精神一緊，「出什麼問題了嗎？」
「不不~不用擔心……」
熊谷擺了擺手，「瀧野老師，已經到交換的時間了。」
「誒……是嗎。」
瀧野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果然如此，「那這邊就交給熊谷老師了。」
「好的，沒問題。」
他走出帳篷，又招呼了一聲已經站起來的小春。
「走吧。」
離開這邊的檢查站，瀧野和小春沿著行動手冊上的路線，朝下一處走去。
「另一個檢查站在哪里？」
「山頂的折返點。」
「繪里子那個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小春不是說，她是很可靠的後輩嗎？應該還在崗位附近繼續巡視吧。」
「崗位？」
「檢查點。」
瀧野說著，指了指不遠處圍聚在一起的小學生，「隨便找個檢查點待著，在兒童們遇到困難時給予提示，總比像小春這樣無所事事的好。」
「什麼啊，我可是在護送瑛祐去檢查站。」
「我是小學生嗎？」
「瑛祐小時候……不對，瑛祐，你看那邊！」
瀧野一怔，重新看向那些圍聚的孩子，才發現地上還坐著兩個。
出事了。
「過去看看。」
「嗯！」
林間學校的分組是四人一隊，而聚在這里的至少有兩隊小學生了。
「老師——」
他們讓開一個缺口，露出坐在地上的兩個孩子。
瀧野抿抿唇，蹲了下來。
「沒事吧？」
「疼……」
倒在一起的兩個孩子，腿上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擦傷。稍微凸出地表的一塊石頭上，沾著一些血跡。
這里泥土緊致，表面也平整，看樣子是前幾天的大雨將這里的石塊沖刷出來的。
周圍的小學生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瀧野听了個大概，也就明白了︰
是其中一個孩子先失足摔倒，又將另一個孩子絆倒了，結果後者正好剮蹭到地上的石塊，傷勢要嚴重許多。
「老師……」
地上的孩子帶著哭腔，「好疼……」
高中教師瀧野，實在沒什麼安慰低齡幼童的經驗，「還能動嗎？老師帶你去檢查站。」
「疼——」
受傷更嚴重的孩子，哭得也更響一些；
另一個孩子悶聲不響，只是嘴唇都快咬破了。
「瑛祐。」
小春扶起手邊的孩子，「將他們背過去吧，就幾步路了。」
「嗯。」
瀧野彎腰背起那個哭得響亮的孩子，又對其他學生說道︰「你們繼續去找下一個檢查點吧。」
有人直接點頭，也有人面露猶豫。
「發生這種程度的意外情況，他們都沒辦法繼續參加越野了，待會兒就要送下山，你們留在這里也沒有意義。」
听他這麼說，小學生們才統一了想法。
因為不用尋找檢查點，瀧野和小春帶著傷員直接趕往折返點的檢查站，很快就和那些孩子分開了。
兩前兩後，瀧野望著路面，「你叫什麼？」
「良也……」
背上哭聲一止，「小森良也。」
「另一個呢？」
「……重松裕一。」
瀧野回頭看了一眼，「是重松同學絆倒了小森同學嗎？」
「是的……」
「小森同學傷得很嚴重呢，重松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是的！」
提出反駁的，反而是瀧野背上的孩子，「裕一才不是有意的！」
「是嗎。」
瀧野對小春背後的孩子點了點頭，「抱歉，老師誤會你了。」
「……」
他怔了怔，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許多。
「不……沒事的。」
瀧野又轉了過去，「檢查站就在前面了，小森同學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嗎？」
「當然了！」
「好，那我們繼續出發。」
小孩子雖然愛哭，但也更容易懂……瀧野心想道。
受傷和流血，在大人看來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對低年級的小學生來說，卻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尤其是那些從小就老實過頭的孩子。
不過，把問題說出來就能得到解決的年紀，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