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飛快地倒退著,唯有遠處的雪頂高山巍然不動,兀自威嚴。
瀧野朝著車窗外,望了一會兒,身邊有人坐下來了。
「是富士山呢。」
「嗯。」
「啊——」
百合子伸了個懶腰,「累了。」
「辛苦了。」
瀧野回頭望了一眼,學生們都老實地坐著,「在新干線上也要點名的話,豈不是不能串班了?」
「當然。」
「真遺憾。」
「我說你啊……」
百合子放下胳膊,「倒是記住自己是個教師啊。」
「學生各個車廂亂竄,管起來麻煩不說,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責任還在我們頭上。」
「我知道……」瀧野笑了笑,「我是在替那個孩子遺憾。」
「誰啊?」
「那個。」
百合子回過頭,發現走道對面、跟他們坐在同一排的學生是越水遙。
「她好像和相羽亞美約好了,上車之後要坐在一起……還有那幾個輕音部的孩子。」
她抿了抿嘴,「去年一年級的修學旅行,也是去日光市呢……坐大巴去的。」
「難怪她們不知道了。」
「是呢。」
感覺到視線,越水遙扭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兩個老師又是同情又是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什麼啊……」
搭乘新干線從東京到京都,需要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此時才剛過一半。
百合子坐在座位上的時間很少。二年A班的學生分布在兩節車廂里,她時不時地要去相連的另一節車廂里巡視。
連帶著瀧野也難得安寧,她不在的時候,他要代替擔任教師,對試圖前往其他車廂的學生進行勸阻。
「老師~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啦——」
「不行。」
「男朋友在那里等著人家啊。」
「不行。」
瀧野在車廂里來回走了一圈,大多是想借機跟他說話的女生,真心打算離開車廂的反而是少數。
見到從另一節車廂回來的百合子,他也就沒理會其余的糾纏,轉身回去了。
還沒走到座位旁,他遠遠就看見了兩個額外的腦袋。
「……」
相羽亞美正坐在百合子的座位上。在過道對面,越水遙身邊坐著輕音部的另外一名成員,那個羞怯的貝斯手。
「噓——」
見到他,正在談笑的越水遙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
他管不了其他班級的學生,但對方的老師遲早都會找過來。
「相羽同學,還有……貝斯手同學。」
「老師,她是香織啦。」
「米澤香織。」相羽亞美補充道。
見百合子已經朝這邊走來了,瀧野坐回座位,等她來處理。
他指了指後面,「你們還是自己回去比較好。」
「……」
貝斯手香織回頭看了一眼,百合子也看見了她,愣了一下。
「對不起!」
她急忙起身,匆匆離開了車廂。
「香織——」
相羽亞美都來不及攔住她,同伴就已經消失在另一節車廂的盡頭了。
再收回視線時,百合子也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
「累死了……」
見自己的座位被佔,百合子也不在意,坐到了越水遙身邊的空位上。
「相羽同學,我記得你是二年C班的吧?」
「是。」
「唔……C班,擔任教師是堀北來著?」
「是的。」
「我記得……那家伙上次好像說我沒有女子力?那就讓他自己來找學生吧。」
「……」
百合子往後一靠,閉上雙眼,在短暫的寧靜中休憩著。
隔著她,亞美和越水遙互相望了一眼。
「小百合,和亞美換個座位啦。」
「不要……我沒力氣了。」
兩人都有些無奈,相羽亞美正要說些什麼,臉色忽然變了變。
「瀧野……瀧野老師,請跟我換個座位。」
「唔,老師來了嗎?」
「是的。」
「虧你還能這麼平靜。」
瀧野搖了搖頭,給她讓出座位,在她挪走後又在本該屬于百合子的座位坐下了。
她側身朝著里面,臉也完全轉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對面的車廂里走來一個中年男老師。
他一眼就看見了瀧野,接著又看見百合子。對兩人點頭示意後,他目不斜視地從中間走了過去。
「……」
燈下黑。
瀧野回頭望了望,堀北已經走到下一節車廂去了。
「瀧野。」
過道對面的百合子看著他,「之前還可以說成是無心之舉,你剛才就是故意包庇了啊。出了事,責任算你的。」
「不,我是理事。我認為是小百合的責任。」
「……」
百合子兩眼一閉,臉又轉到了另一邊。
撲哧——
背對著他的相羽亞美,忍不住笑了一聲。只是再轉過來時,她的臉上只有平靜。
「謝謝,瀧野老師。」
自從他在那個大雨之夜將她撿回公寓後,表面上該有的客氣,她一點也不會少。
「不用客氣。在堀北走回來之前,相羽同學還是先回去會比較好。」
「我知道了。」
她應了下來,卻沒有離開的舉動。畢竟那位擔任教師是在尋找學生,不會這麼快就折返回來。
瀧野也沒多說,只是望著前方。
在余光里,他看見亞美還在看著自己這邊。
「相羽同學?」
「瀧野老師,可以麻煩你和遙換個座位嗎?拜托了。」
「可以。」
瀧野沒什麼意見,站起身時,發現身後那排座位有好幾個女生慌忙縮回了腦袋。
他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跟已經起來的越水遙換了座位。
「亞美……」
兩人聊了起來。
瀧野看了會兒列車另一側窗外的不同風光,回過頭時,卻見百合子皺起了眉。
「怎麼了?」
百合子做出噤聲的動作,接著又指了指身後。
「……早就解除婚約了……是真的呢。」
「……這段時間,听說她也一直住在越水那里……」
「越水是住在瀧野老師的公寓里吧……」
身後的幾個女生議論得很小聲,瀧野屏氣凝神,也只听到了含糊的幾句。
再看百合子,滿臉都是無奈。
她的學生在背後議論著相羽亞美,卻也只是單純地議論。
因為相羽亞美出現了在這里,了解她過去的學生,悄悄將那些秘密分享給同伴而已,也沒有什麼難听的話。
而相羽亞美就在過道的對面坐著,她就算要阻止她們繼續議論,也很難把握好時機和分寸。
「要說些什麼嗎?」
「不要被相羽同學注意到……」
「可是——」
瀧野身體前傾,越過她看向對面的兩個女學生。
兩人也已經停止交談了。
相羽亞美抿著唇,面無表情,而越水遙緊捏著手,下一刻就站起來了。
「你們啊——」
「……」
那幾名女生嚇了一跳,連帶著附近的其他學生都望了過來。
「干什麼啊,越水?」
「突然站起來什麼的……」
「是不是小百合要說什麼啊?」
越水遙沒有搭理,只是盯著那幾個女生,「適可而止一點。」
「……」
幾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女生起身離開座位,來到兩人面前,低著聲音,「萬分抱歉,相羽同學……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向井……」
相羽亞美認識她,和越水遙一樣,都是自己在一年級時的同班同學。
她也相信向井的話——她沒有惡意。「被退婚的相羽亞美」,只是她和朋友打發時間的談資而已,就和其他許多議論她的人一樣。
但是……
「沒事。」
她平靜地望著面前的一年級同學,「沒事的。」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對方又道了幾聲歉,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望向對面,兩個老師都在望著自己,滿目擔憂。
「等到了京都,我再過來找遙。和大家一起。」
「亞美……」
「沒事的。」
「嗯……」
相羽亞美離開了這節車廂。
沉寂只持續了不到半分鐘。
「誒,什麼什麼?」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
那幾個女生不斷搖頭,「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剛才那個人是相羽亞美吧,在說她的事情嗎?」
「好了——」百合子阻止了議論的繼續擴大,「都老實地待在座位里。」
她連喊幾聲,學生們終于稍微老實了一些。
她又看了看埋著頭、捂著臉的越水遙。
「越水……」
「——我沒事的。」
越水將臉埋得更深,腦海里回蕩著的,是摯友只曾在她面前流露出的痛苦。
「我明白的,我有沒有被退婚,她們並不是真的在意……
我早就察覺,這不過是和‘早飯吃了什麼’差不多的寒暄……」
「可是……
我為什麼總是會被這樣的話刺穿內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