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越是要向上生長,則根系便越是要往下深埋。」
感受著這種自己竟是如此渺小的感覺,越陽樓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念頭一轉,覆蓋在皮膚上的青銅之色,便如潮水般退去。
從原本宛如‘武力’這個詞化身的青銅怪物,他恢復成青年人類的樣子,肌膚蒼白,身形瘦弱,俊美的面容配上時不時的咳嗽,只差一身白衣,便儼然是一副經典病弱公子的扮相。
雖然借著十二魔種分化掉本體力量的機會,越陽樓本來確實是有過裝成這個樣子,來扭轉一下自己畫風的想法。
但這一次突破‘法相’的結果,現在這個樣子卻還真不是他有意為之。
「咳咳咳……」
不過是短短的一會,越陽樓便是再度彎腰咳嗽了幾聲,像是要將內髒也咳嗽出來一樣,捂著嘴的手指縫間,儼然有幾滴鮮血流下,落到了地上,嗤嗤作響。
和一切相斗爭,適應、然後進化。
這既是‘法相’最本質的能力,也是這尊‘法相’最大的缺點。
就像是世人習以為常的空氣,對他來說,驟然化作了這世間最為猛烈的劇毒一樣。
在這個從‘法相’的角度來看,所有的事物都充滿著一種莫名惡意的世界上。
現在的每一次呼吸,其實越陽樓都感覺像是在和這片天地、以及曾經的自己相斗爭。
不是溫文爾雅、理所應當的接受活著就要呼吸這個本能,而是憑借自己的意志,擺月兌‘自然而然’這個詞的影響,徹底將這個行為打散、解析,摒棄掉原始落後的部分,重構為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最後將其超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這就像是嬰兒要月兌離母胎獨立存在,必須要剪斷供給營養的臍帶一樣。
想要擺月兌這片天地的環境,達到不受任何束縛的自由,便同樣需要先受不可思議之難,斷絕凡息、再舍凡身,擺月兌對呼吸、進食等事的需求,如此才能突破天穹,最終達到「飛升」的境界。
「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咳咳,在接著推演異武道之前,還是先習慣這種狀態吧。」
越陽樓捶著胸膛,控制不住的接連咳嗽了好幾聲,雖然推演值好像還足夠他將‘法相’之後的下一個小境界推演出來,但冥冥中,他卻有一種似乎現在還欠缺了什麼的預感,阻止著他就這麼急忙的進一步推演下去。
異武終歸也是‘武’,本質上是作為殺戮之用的殘忍技術。
既然是這樣絕不和任何一點‘溫良恭儉讓’沾邊的東西,那又怎能這樣沒有經過血的洗煉,就輕而易舉的草率誕生呢?
冥冥之中,越陽樓隱約感覺到,自己真正創出異武的機緣,或許還是要落到‘十二元辰神君’的身上,直到等正式開始‘拳掃長安’以後,這門全新的武道,方才能夠借助無數武人作為磨練,汲取舊有武道的所有精髓,徹底誕生到這個世界之上。
「這樣一來,一切形成了閉環,也就只剩下這件事情了麼……」他低語一聲,雖然內心再怎麼想要按捺,可嘴角忍不住露出的笑意,卻是怎麼想藏也藏不住。
斗爭的龍蛇之血流淌于他的身軀之中。
無論是和天斗、和地斗,還是和人斗,哪一樣都足以讓他無比歡喜雀躍,十足期待。
就算是要同整個長安城的所有武人為敵也好,不能將他們骨子里的驕傲盡數轟下的話,想要廣傳異武,讓那些頑固守舊的老東西,心甘情願的學自己的新東西,又怎麼可能!
所謂大破大立、不破不立。
越陽樓就是要先打斷他們這條陳腐長蛆的老腿,這麼辦,接下來才方便給他們接上異武的新腿,使得他們重新燃起新的,竭盡一切煉拳向自己復仇!
「咳咳,既然這樣的話……」
話到這里,越陽樓旋即將便自己的儺面摘了下來,將之按在了身下的陰影之上。
雖然他本體端坐不動,可圍繞著‘執徐’的儺面為核心,地面上的陰影蠕動膨脹,一具明顯是剛制造出來的凡人軀體,卻是轉而浮現了出來。
儺面之下。
這具軀體的面貌同越陽樓一般無二,只是沒有任何習武過的痕跡、也沒有任何修煉道術的痕跡,完全就是新生兒一樣的空白。
「本體的境界太高,一個不小心就要擔心把人打死,用來做這件事情的話,終歸是頗為小題大作,還有一些以大欺小的嫌疑了,也起不到任何的磨礪作用。」
端坐著的越陽樓深深嘆息一聲,旋即本體閉上眼楮的一瞬間,‘執徐’這個化身的眼眸便同時驀然間睜開,並非是那像熔化黃金一樣的蛇類豎瞳,而是屬于人類的漆黑顏色。
越陽樓伸出白女敕的手掌,感受著這具軀體力量上的孱弱,久違的便體驗到了一種作為凡人的新奇感覺。
沒有命叢,也沒有異武。
他放在這具身軀之中的,就只有一縷單純的意識而已。
除了臉上的那張儺面以外,‘執徐’身上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在冬日還沒有過去的情況下,一身的衣衫更是有些單薄,致使颼颼的寒風不住往衣領子里面鑽時,他自己也是感到皮膚也是被刺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忍不住和本體極為同步的咳了咳。
「以前還沒怎麼感受到過,這長安城的天,可真冷啊。」
縮了縮腦袋,越陽樓感慨一聲,從地上起身,看著眼前的本體漸漸沉入到陰影之中,開始閉關適應突破後的狀態,搖了搖腦袋,便抬起頭,朝天際那盤旋的飛鳥吹了聲尖銳的口哨。
下一刻。
漆黑的鴉群從天而降,眼瞳中青銅色的無機質光芒微微閃動,為首的一只,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越陽樓的肩膀上。
那尖銳的眸光四處掃視,一身漆黑鴉羽油亮整潔的模樣。
與其說是大多數人往常印象中髒兮兮的烏鴉,它的姿態其實倒不如說更像是隨時準備獵食的鷹隼。
雖然說‘拳掃長安’這麼一件事,他並不願意拿本體來粗暴的以大欺小。
但拿出這麼一具純粹沒有任何實力的凡人之軀行走,越陽樓卻也不是來故意找死作死的。
伸出手模了模臉上的冰冷儺面,感受著‘魔種’給這具身軀逐漸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各種改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便是他問這具身軀所準備的「外掛」了。
側過頭,越陽樓看著停留在肩膀上的烏鴉。
在儺面象征著的權限作用下,他感覺到自己隨時可以控制這些受到尸骸之塵感染的生物行動,並共享感官。
「從開始推演到現在,不知道多少時間過去了,眼下,還是先讓我們去看看陳元卿的動字門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吧。」越陽樓笑了笑,把手指放在嘴邊,再度吹了一聲口哨,身邊漫天群鴉騰飛,便組成了一條道路,為他指引出了方向。
作為結合了外神污染誕生的產物,尸骸之塵的恐怖之處就在于那難以想象的感染能力。
不過是從進入長安城到現在這麼幾天不到的短暫時間,他放出去的幾頭飛鳥,就已經感染了許多的其他鳥類,導致如今的長安城內,幾乎大部分並不是多隱秘的地方,天空上,便都遍布著越陽樓隱藏的眼線。
畢竟。
說到底的話,誰會在意一些早就融入到尋常生活之中的背景存在呢?——
相較于前朝的時候。
現在的長安城,整體的布局已然大變。
因為有著道術這種不可思議的因素存在,強者都擁有著足以改換地貌山形的能力,而當這份恐怖的力量,作用于城市的基礎建設之上,所帶來的便是難以想象的便利性。
直到如今的時候。
這座城市也沒有停止關于一個個新區的擴建,不斷往外輻射著自己的存在。
而按照的東南西北的方向,以及「十環」的概念來進行劃分的話,動字門及陳元卿家所處于的位置,便是位于南城區的六環到七環的這個位置之上。
當然了,雖然在官方那里的正式名字確實是‘南城區’沒錯。
但因為南城區多是以前殘留下來的、遠離城市中心繁華的里坊老建築,里面的居民也多是一輩子或許都出不來這個爛泥坑的緣故。
在這個南城區的名字中間,居民們則都是通常會加個「老」字,變成「南城老區」,而不願意接受那個和北城新區「上城區」的別名相對的「下城區」之名。
長安城的風花雪月和悠久歷史文化,都屬于那些上城區的文人雅士不假。
但在下城區,從污濁泥潭中模爬滾打上來,憑借著一身的好武藝、要爭出一個名堂的廝殺漢們,卻是也發展出了自己的獨特秩序。
在這里。
武館和黑幫的關系密不可分。
在這個距離上城區太遠,老爺們都不願意垂目開發的地方。
就像白血球之于人體一樣,各大供養著武館的黑幫掌握暴力,就是最低限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