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與鄭天雲听得一臉呆滯,看劉章的眼神,如見活鬼,顯然劉章推斷盡是事實。
行腳商此時如夢初醒,一臉氣憤大叫道︰「沒錯,緹騎封鎖了客棧後不久,這廝真個主動拉著我不住熱情討論這起凶案,原本我還奇怪這廝這麼自來熟,感情是為了讓另外這個混賬栽贓我!」
如不是有緹騎看守,氣憤的行腳商大有沖上來痛扁這兩個家伙一番。
「都到這時候了,還想繼續狡辯與隱瞞?——為什麼要殺這人,交待交待吧?」劉章對鄭天雲與朱武道。
鄭天雲沒有說話,朱武一陣猶豫,直直盯著劉章,道︰「大人,如果我們全部坦白,你可能相信我們?」
劉章一愣,點頭道︰「只要你們說的是實話,我自然相信!」
「二弟,不要說!這狗官,你真信他?」
「原本我是不信,可是這位大人斷案如有鬼神相助,真個稱得上目光如炬,洞察秋毫,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況且,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怕他根本不會相信!」鄭天雲一聲長嘆,閉眼不再阻攔。
「大人,如果我說,鄭天雲根本沒有殺那家伙,您信嗎?」劉章饒有興趣看著兩人,那里想到,朱武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一干緹騎連同圍觀的眾人發出一陣哄笑,看著兩人,滿臉嘲諷,只以為他們為了活命,真是什麼話也敢說。
孟戶原本也大不以為然,然而他一轉頭,見劉章老神在在,絲毫不對兩人的話感到意外,心頭一動,那怕也對朱武的話嗤之以鼻,卻不由謹慎的選擇了閉口不置可否。
「當然,原本我們之所以住進這家客棧,的確是為了追殺這春宜瑯而來。但是,鄭天雲模進他的房間,發現他已然死了……」
「將事情從頭到尾,給我全說一遍,至于真假,我自然會判斷!只是我要提醒你們一句,你們機會只有一次,有一句虛言,後果是什麼,你們自己清楚!」
听劉章的話,似乎真個相信他們,朱武連同鄭天雲都是精神一振。朱武忙道︰「放心,大人,此番有一字虛言,教我倆萬箭穿心而死,死後挫骨揚灰,不得進入家族祖墳!」
「我不听誓言,我只听真言,我也只對一切真相感興趣!」
听劉章的話,朱武與鄭天雲反而越發高興!
接下來,劉章帶著兩人,坐在他們雅舍內,听兩人說出了這麼一番故事!
聖都城外西北角,連綿雄偉的右羽林衛大營外,有一大片茅草亂石泥巴搭建起來的破落骯髒的房舍,是世代為右羽林大營打造修繕軍械、兵刃、甲冑、馬具、車輛等等的匠戶的居所。
這些匠戶,以及匠頭,都掌握著一門或者數門秘術,比如大名鼎鼎的明光鎧,比如震懾敵膽削鐵如泥的陌刀、橫刀,比如無往不利精巧繁復的攻城器械,都出自這片匠戶手中。
匠戶在當前屬于賤業,除了極少數量的匠頭外,匠戶終日勤苦勞作,也就是堪堪溫飽。
在這片破落房舍中,有一戶人家,與周鄰相比顯得格外破敗,三間低矮昏暗的草屋,完全是泥巴與茅草糊弄搭建,連一塊磚石都用不起,晴好的天氣看著都搖搖欲墜,真讓人難以相信是如何熬過夏季狂風驟雨與冬日嚴寒冰霜的。
黃昏將黑。一名五旬左右匠戶走了進來,灰黑的臉龐滿是愁苦,原本算是高大的身軀,因枯瘦與駝背顯得甚是低矮。
「明兒,你感覺好些了嗎?」匠戶從黝黑的鍋灶端出一碗不知什麼煮成的糊糊,走進內室低聲道。
內室一張勉強稱為床榻、實則不過是鋪在潮濕地面上的木板上,躺著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渾身皮包骨頭,眼神灰暗,看上去奄奄一息。
「我感覺好多了,爹。」听匠戶話語,原本有氣無力的青年,撐起上身,咧嘴笑著,向匠戶展示自己的好精神。
看他麻桿般的雙臂劇烈哆嗦著,讓人擔心隨時會斷掉,短短幾喘息功夫,額頭一層亮晶晶細珠浮現。
匠戶忙上前扶住,默不作聲伺候著青年吃黑乎乎的糊糊。這就是爺倆的晚飯。匠戶原本沒有吃晚食的習慣,只是青年患病,因此例外。
將一碗糊糊喂兒子吃完,匠戶將碗一放,像是下定了決心,咬牙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決定了,今晚那春宜瑯再來,就答應他!二十兩黃金吶,有了這筆錢,就可以請來聖都那名醫‘金針判官’來給你醫治,——總不能繼續這麼病下去!」
「爹,這樣能行嗎?私自外賣橫刀鍛造的秘術,被查出來,可是要殺頭的。」
這老楊頭所掌握,赫然是橫刀的鍛造秘術。
「屁!我就你這麼一根獨苗,你娘又死的早,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誰給咱們老楊家傳宗接代?——那還不如痛痛快快死了!你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就是查出來,殺頭也是殺我自己,治好病你就偷偷遠走高飛,繼續跑你的江湖,這次你患病回家,也是夜里回來,周鄰正好也沒人知道。」老楊頭急聲道,最後像是安慰兒子,也像是安慰自己,低聲道,「這都是為防萬一,這春宜瑯說他是出身邊軍,得到秘術,肯定藏都來不及,也不會將我招供出去,此事萬無一失。」
楊春似乎被說服了。
黑暗的房間內,爺倆都沒有再說話,只有令人窒息的沉悶喘息聲。
「噠噠噠……」院門忽然被人自外輕輕拍響。
「來了!你老實呆著,不要出聲。」老楊頭端著飯碗出了內室,隨手放在灶台上,出了院子,打開院門。
躺在木板上的楊明,幽幽一聲嘆息,睜眼看著漆黑一片的屋頂,陷入沉思,呆愣愣一動不動。
等他再次回過神,老楊頭已然引著一人進了外室,「擦擦」幾聲,老楊頭擦著火鐮點燃了油燈。
隔著豆大的油燈,老楊頭與來人對坐在一張小破桌兩側,壓低聲音,不住嘀咕著什麼。油燈搖曳的燈芯,將兩人影子搖晃著投映在身後牆壁上,巨大而怪異,如同鬼物。
透過門簾縫隙,借著昏暗的燈光,楊明勉強看清來人頗為矮瘦,一只彎曲的大鼻子很是醒目,一雙眼楮更小如魚眼,身上衣袍倒是極為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