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從坊毗鄰錦河,出了茶水鋪,西行數百米,折而向南,就抵達錦河畔。
河畔松軟沙土地上,種植著一望無際綠楊柳,臨波依依,柳浪鶯啼,——「錦河柳浪」作為聖都十大美景之一,每逢春夏之交,引不知多少文人騷士、達官顯貴,驅車攜妓游覽。而今已近炎暑,熱浪襲人,卻是游人稀少。
柳林之中,停著一輛樸實堅固的牛車,駕車的溫順老牛被拴在一株柳樹上。
牛車之前,一名身材魁梧、體健如熊的壯漢,做武士勁裝裝束,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銅鈴般雙眼瞪得老大,一臉驚駭。胸口位置,一個恐怖利刃刺出的傷口,鮮血噴灑了一前襟,此時已然凝固,烏黑一團,招來一群黑壓壓蒼蠅附在上面,肆意享受這場盛宴。
孟戶與劉章一行到來,發現四五名緹騎散布周圍,進行戒嚴。王融趴在尸身之上,獵狗一樣看了又看、嗅了又嗅,無比賣力。
他在鄭獻案中走歪了路,被劉章識破後,一番痛罵,得以迷途知返,並戴罪立功。案子結束,經劉章說情,加上也是人才難得,孟戶就繼續留他在大理寺,只不過剝奪了官職。此時遇到這怪案,正要表現,因此拿出了全部手段。
對這廝的心思,劉章自然心知肚明,也就袖手站在一旁,任由他表演。
勘驗尸體完畢,王融爬起身,從吳奇手中接過那柄帶血凶器,小心插入壯漢胸口傷口,無比順滑,不用費力,凶器利刃就沒入了傷口之中,直至手柄。
「稟告寺卿大人、寺正大人,此地,就是案發現場,這壯漢就是被這柄利刃刺死的。」王融躬身肅然道。
「這麼說,那少年就是凶手了?如此也算不得什麼怪案,看來也不是‘鬼谷余孽’的手筆,查清楚少年的來歷,一切也就真相大白。」孟戶松了口氣,卻又有些失望道。
「是不是鬼谷余孽的手筆,還不好說,但是……」王融遲疑道,「……這少年應該不是凶手,而是被人嫁禍。」
面對孟戶疑問的眼神,王融道︰「這壯漢虎背熊腰,筋肉遒勁,雙手虎口滿是老繭,腰間還懸一柄腰刀,應該是富豪權貴的護衛,並且武力不低。自他臉上表情,以及尸身倒斃的姿勢看,應該是被親近熟悉之人暴起突襲,一舉刺殺。而自傷口的位置,以及刺入的深度看,凶手身高應該與壯漢相仿,並且應該也是一位武士。這少年身材矮小縴弱,雙手細女敕,手無縛雞之力,恐怕刺不出如此狠辣霸道的一刀,因此應該是被人嫁禍,並非凶手。」
孟戶模著下巴,沉吟道︰「唔,推測的很有道理,但僅憑少年身高與力量,就斷定他不是凶手,有些草率,——畢竟瘋子可不能用常理測度。我可是听聞一個人要是瘋起來,力量大得駭人。」
劉章在旁道︰「應該少年的確不是凶手,之所以這麼說,還有一個證據︰這壯漢身上衣襟滿是鮮血,顯然是被刺死後,凶手拔刀而出鮮血噴濺所致。按理說少年是凶手的話,身上也應該濺上鮮血才對,可這少年除了雙手沾有鮮血外,衣襟可是極為干淨。」
听劉章這麼說,孟戶點了點頭。
劉章頓了頓,繼續道︰「大人有句話說的沒有錯,這少年是不是凶手,現在不是重點,重點是要趕緊查清他的身份,還有壯漢身份,到時候壯漢到底是被誰所害,應該也就清楚了。」
「以你之見,此案到底是不是那鬼谷余孽的手筆?」孟戶皺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一名縴弱貌美少年手握一柄血刀瘋瘋癲癲行走鬧市之中,待找到了尸身死者,明顯又不是這少年所殺,——這麼多難解的疑團,怎麼也算是怪案了吧?」
劉章搖頭,肯定道︰「絕對不是‘鬼谷余孽’手筆,此案犯案手法太糙、太粗暴,直來直去像是武夫所為。」見孟戶神色再次放松,劉章又笑道,「當然,此案雖然不是鬼谷余孽所為,但是給我的感覺,也並非尋常案件,其中恐怕大有蹊蹺。」
孟戶一听,來了興致︰「既然如此,就查個水落石出就是!——接下來從那兒下手?」
「依照大人意思呢?」
「從這瘋少年身上著手!這少年身份一看就不簡單,非富即貴,只要查清楚聖都那家權貴富豪丟了人,自然一切也就清楚。」
劉章一豎大拇指,一臉驚嘆︰「大人高見啊!我怎麼就想不到?」就在孟戶一臉洋洋得意,劉章又皺眉道,「可是,有一點難處,聖都權貴富豪如雲,那怕沒有五千,也有三千,這麼多,挨著查清楚,卻不是猴年馬月去了?到時候,黃花菜不僅涼了,就怕都要爛了!」
孟戶牙齒「咯咯」作響,蹬著劉章,自牙縫擠出幾個字道︰「那依劉大人你的意思……」
劉章「嘿嘿」一笑︰「簡單,這不有現成的線索嘛!」他手中折扇,「啪」的敲在馬車車轅上。
就見車轅上,瓖嵌著一個二指寬、黑乎乎的鐵牌,陰刻著「來福客棧」四個字。
孟戶強忍著一腿將劉章踹飛的沖動,點頭道︰「荷,著啊,通過牛車入手,劉大人才是真正的高見啊!——只是,聖都中,客棧、旅館如雲,沒有五千,也有三千,這麼多,挨著查清楚,卻不是猴年馬月去了?黃花菜不用說涼了,恐怕都要爛了。」
「大人,要說對聖都的熟悉,我遠不如大人,但要說對聖都客棧,我可是了若指掌。」劉章悠悠然道,「巧就巧在,這‘來福客棧’釀有一種好生了得的美酒‘仙人倒’,下官以前與狗鼻子趙嚴可沒有少來照顧買賣,正在安從坊內,可是安從坊有數的數豪奢的客棧。」
孟戶重重一跺腳,扭身就走!
「快快,都跟上,發兵安從坊采福客棧。」想象仙人倒的甘醇滋味,劉章口舌生津,巴巴跟了上去。
然而他一腳踏出,沙土地里忽然跳出一根枯柳枝,正絆在他腳前,「吧唧」一聲,摔了個無比瓷實的嘴啃泥。
「哎呀,劉大人怎麼摔倒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跟三歲孩子一樣,路都走不穩?要說聖都客棧,也許我沒有你熟悉,但要說走路,我可是比你穩當多了。」孟戶站在他跟前,笑吟吟俯身看著他,一副驚奇的口氣道。
劉章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