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獄?!
這一聲怒吼,實是洪亮至極,其中蘊含的不甘與暴怒更是如同實質一般。
音波回蕩之間,古城內外一片嘩然。
時至如今,天下間的武者,沒有听聞過楊獄之名的實是少之又少。
至少,能在這邊關之地討生活的一眾武者,無人不知。
此刻,听得這怒吼雷音,不知多少人躍上高處,望向怒吼傳來之處。
楚天衣將將從姜無恙所說‘坐天下的人來了’這句話中回過神,極目望去,就見得雷光炸裂。
那是一道箭矢,遙隔不知幾里,他都感受到了那熟悉而冷酷的氣機。
轟!
似如雷龍翔空,留下深深痕跡,似將雲海中分。
自第一聲雷聲響徹,那雷鳴之聲,似就沒有停頓,一聲高過一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
「西北王楊獄!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意四象箭嗎?」
「堂堂西北王之尊,竟然親自追殺他人?也不知是誰有此榮幸,這位的手段可是,嘿嘿……」
「等等,數月前,我曾听人說起,他追殺的是……」
……
雷城之中,一片沸騰。
「又是他……」
遙隔不知幾里,楚天衣自是看不到來人,故而,一驚之後,已是看向了身側的姜無恙。
「行走江湖,消息閉塞可是會要人命的……」
深深的看了一眼遠處的雷光,姜無恙壓下心中的悸動,淡淡道︰
「兩個月前,青州境內,曾爆發武聖之戰,兩人于七日夜內,輾轉八千里,曾引得無數人嘩然……」
說話間,姜無恙心中仍是悸動不已,這一戰的流傳,幾乎是驚天動地。
據他所知,錦繡榜上,至少有四人先後出現在兩人交鋒的戰場廢墟。
「交手之人,一位,是西北王楊獄,另一位則是……」
嚓!
又是一道箭矢破空,正合此刻烏雲密集,閃電劃破,幽沉的天色為之一亮。
這一剎,不止楚天衣,雷城內外不少登高遠眺的高手,也都看到了……
那電光追逐,真氣繚繞之中的僧衣、小辮,以及那斷臂的老僧。
那是,
「大離國師、永恆山天輪寺主持,梵如一!」
「梵如一!」
似被火焰灼傷一般,楚天衣都不禁眼神一縮,震驚到了極點。
「怎麼可能?!」
那可是梵如一!
成名兩三個甲子,永恆寺主持,執掌大離萬萬信眾的‘活佛’,早幾十年前,就已然跨入武聖絕巔,且主修仙道,已晉十都的蓋世人物!
這已經不是震驚了,簡直就是驚悚!
「不可能?!」
「怎麼會是他?!」
「梵……」
……
楚天衣只是心頭駭然,而雷城之中,直如一盆冷水澆在了滾油之中,短暫的沉寂之後,幾是沸反盈天!
各類驚呼,伴隨著諸多永恆寺高手的怒吼,一起沖出了雷城。
「孽障,安敢如此!」
「住手!」
一個個大和尚沖將而出,城頭之上的床弩更是紛紛絞動,整座雷城,都在暴怒。
「楊獄!」
梵音回蕩,真氣迸裂之間,是梵如一再也壓抑不住的怒吼。
自青州到塞外,從龍淵到大離,橫跨四萬八千里路的,是超過三個月的激烈追殺!
一朝得手,就是密如潮水,連綿不絕的攻殺。
漫長的三個月,梵如一終于明白了,眼前之人不會是第二個張玄霸。
他這一生都沒有與張玄霸正面打過照面,可他對于這位曾經的大敵自是極為了解。
那位雄踞天下第一多年的西府趙王,是堂皇浩大,霸道唯武的脾性,與人交鋒,從來是堂皇碾殺。
而眼前之人,一旦動手,則是窮盡手段,不死不休的殺法。
轟!
獨臂後揚,震碎攢射而來的雷霆之箭,梵如一悶哼一聲,蠟黃的老臉上閃過一絲慘白。
法寶如神通,中則必傷。
那一口似剪刀般的法寶一剪之下,他不但丟了三叉杖與右臂,那嚴重的撕裂之傷,哪怕過去三月有余,也仍在流血。
一招錯,滿盤皆落。
錯判了金蛟剪,幾乎讓他數次陷入絕境,而此刻,三月追殺,他吞盡了所有的丹藥,精力也已然達到了極限。
好在此刻,已進入大離境內,只要得以喘息,只要……
「這老家伙……」
蒼鷹背上,楊獄發箭如雷,神色也十分凝重。
武聖之體魄,生命力實已非人,以金蛟剪斷其右臂,又追殺數月之久,梵如一才堪堪露出疲態而已。
他幾乎可以相信,若給此人喘息時間,不必多,至多一二日,自己此次追殺,就要無功而返!
眼前這老和尚,不但是當世最為接近張玄霸的武聖之一,同時,亦是十都之位!
「殺!」
雷城之外的僧兵也已殺到近前,可不及靠近接應梵如一,就被箭矢雷光淹沒。
乾龍怒張,箭落如雨。
達摩悟道圖中近三年的修持,楊獄所得之大,更勝外界十年苦修。
不但拳法、刀法雙雙大成,更蘊養出了獨屬于自己的武道意志,而除此之外,他于天意四象箭上的造詣,也已然無限逼近了第十品。
在他的巨力與神弓的加持之下,任何一箭,都有堪比十品箭術的威力。
只听得聲聲慘叫,數以百計的僧兵,已然盡成碎肉,場面之凶殘血腥,直讓所有觀戰者都倒吸一口涼氣。
轟!
楊獄此刻也已然疲憊到極點,可他卻恍若未覺,乾龍大張,又是一縷靈燃燒。
一箭又一箭!
轟!
轟!
兩人的交鋒十分之激烈,箭矢破空、落地,所過之處,草木巨石都為之崩碎。
數百僧兵的慘死,徹底嚇住了雷城之中的僧眾與大離江湖人士。
「武聖之威……」
有白發蒼蒼的老者神情激動,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見到武聖交鋒。
更多人,則完全被那縱橫交織的箭網所嚇住。
那不是直來直去的一箭,不是鋪天蓋地的箭雨,而是箭如雷龍、火鳳,如有生命一般的箭陣!
這樣的箭術,簡直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姜前輩……」
以莫大的自控將眼神收回,楚天衣聲音都有些沙啞︰
「您老此來,該不會是要?」
「一年半前,東陽道‘韓龍’晉位十都,功成之日,卻心性大變,屠戮了自己滿門老小……」
姜無恙輕卷袖袍,神色沉凝︰
「老夫此來,本是為了追殺此獠,與城外的兩人無關,但既然踫上了……」
「那自然要幫幫場子!」
呼~
說話之間,姜無恙已然消失在酒樓之中,再出現,已在城頭之上。
轟!
一步踏出,哪還有半分老邁與內斂,似有萬重驚濤怒拍兩岸,發出驚天動地般的聲響。
姜無恙跨步,出掌,如一掛天河,滾滾波濤涌動︰
「紅日兄,早听聞你那一手赤陽大手印,今日既然踫上了,不比一比,豈非遺憾?」
轟隆!
驚濤掌力之下,似有紅光迸發,怒斥聲中,紅日法王破土而出︰
「姜無恙,你不知死活!」
紅日法王怒極。
他已在雷城蟄伏多日,為的就是出其不意,擊殺楊獄。
可此刻,姜無恙的出手,卻讓他功虧一簣!
砰!
赤陽大手印震怒而發,卻也同時發出長嘯之聲︰
「黎淵何在?!」
轟隆隆!
長嘯之音,伴隨著天變的雷鳴,大地的震顫同時而起。
楊獄挑眉。
就見得地平線上,煙塵滾滾,上萬精銳縱馬而至,人人挎刀,人人持弓。
正是大離軍神黎淵麾下的‘神風精騎’。
流積山一戰,黎淵慘敗張玄霸之手後,竟不知從何處學得了兵形勢,並仿照張玄霸,創建了神風精騎。
同樣的天下精銳,這支精騎名頭自然無法與玄甲相比,可不比玄甲老邁,這支精騎,皆是大離百萬軍中正當年的精銳騎兵。
這一動之下,山呼海嘯也似,萬人如一的威勢,實比之武聖更盛!
呼!
與其同時,荒野之中,泥土爆碎,一道道人影竄出,皆持長弓,皆發箭矢,射向橫空之蒼鷹。
唳!
蒼鷹受驚,猛然拍打雙翅。
楊獄冷眼掃過,箭勢不得不變,轉而射向那些埋伏多時的大離神箭手。
「黎淵在此!」
清越如龍的長吟聲後,是冷漠無情的軍令︰
「殺!」
嗡!
似如大片烏雲遮天。
萬人萬弓,人皆九箭!
剎那之間,本就不亮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被吸引了。
這不是單純的萬箭齊發,在無形軍勢的整合之下,在諸多強者的感應之中。
這是萬箭歸一,是凝合了整個神風精騎的殺意、血氣的,箭!
大成的兵形勢!
遙遙感應,楊獄都覺心頭一冷,幾乎有種當年初見玄甲精騎的窒息。
呼~
暗紅色佛光再度騰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鐘鳴之聲,梵如一單章豎在胸前,怒目溢血,鼓氣而發︰
「唵、嘛、呢、叭、咪、哞!」
嗡!
以六字真言宣泄怒火,四首佛影再現,而不同的是,此刻之佛影,不見神聖,只有猙獰。
其八臂也不再舞動,而是疊在一起,由下而上,爆發出驚天之力,將梵如一推舉而起!
「殺!」
「殺!」
「殺!」
似只幾個剎那,攻守易勢!
鋪天蓋地的殺機,似將雷城之中的一切喧囂盡數湮滅。
「人盡敵國,又哪是這般容易?」
酒樓之中,楚天衣心下搖頭。
大離,非是海上的丹丸小國,其國力比之大明自然不如,可其實力卻遠遠不是任何江湖門派可比。
莫說是他,便是城外與紅日交鋒的姜無恙,也不由神色一緊。
可遙隔十數里,又有紅日在側,他縱然想要援手,也都鞭長莫及。
只能看著萬箭如潮而去,那斷臂處血流如柱,卻仍是凶悍絕倫的梵如一,登天撲殺!
「死!」
炙烈到極點的意志,幾乎要化作實質的音波響徹,梵如一縱身撲殺,一式梵拳,傾瀉出從未有過的暴怒殺意。
終他一生,除卻幼年時那猥褻之徒,他再未對任何人有過如此強烈的殺意。
這一刻,他的眼角都在飆血,赤紅的眸子,無比迫切的想要看到眼前人的震怖與絕望。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被近身的恐慌,而是一如以往的冰冷與漠然。
自交手直至如今,數月之中,他幾乎沒有听到過楊獄的聲音,也在此刻響起。
並,伴隨著那清亮如水的刀光,流入了他的心頭︰
「天意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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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