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林臨刑前在牢中受過鞭打,此時跪在地上雙目失神,殘破的衣衫血痕交錯,散亂的發絲隨風飄動,被風卷起的敗葉殘花在他的眼前飄舞翻轉,似是為他蹈一支生命終結前的離別殤舞。
「一眼,一瞬,似識夢里」
「一笑,一瞬,心隅生花」
「一語,一瞬,潮緒瀾滄」
「一別,一瞬,萬生如子」
「子英,我來陪你了,等我」
向林淚如潮涌,夢回當年的那個深秋,他和子英在月老祠拜過月老,他送給她一個木人,她送給他一個香囊,這情緣便結下了,而這幾句話便是他對子英最純情的告白,念一字,思念如潮,再念一字,心如刀絞,子英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切。
「向林!!公子!!」凝鈺和陳修兄妹以及若蘭三九擠到人群前頭撕心哭喊,向林看見他們愈加悲痛欲絕。
「向林,孩子他不能沒有父親啊!」凝鈺奮力推開阻攔的侍衛沖到向林跟前,「他不能沒有父親啊!」向林緊緊抓住凝鈺的手紅了眼,「凝鈺,我對不起你和孩子」二人相視痛哭,端坐刑案的左超黑著臉令簽一擲,大呼︰「斬!」侍衛趕到向林跟前將萬般不舍的凝鈺拖離刑場,痛徹心扉的凝鈺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喚著向林的名字。
行刑的彪漢眼楮一瞪,大刀一揮正要砍下去時,人群中騰步飛出一位白衣翩翩的英俊男子,目光沉邃,一瞬間如移形換影般飛到彪漢身側,舉起劍鞘擋住了砍落的大刀,彪漢被強力掀得連連退步。
「快快拿住此賊!」左超大驚失色,一干侍衛操著長刀圍上前去。向林睜眼一瞧大叫,「伯塵賢兄?!莫要為我受此牽連!快走啊!」伯塵一笑,「賢弟不陪愚兄再飲一盞酒就想走,閻王爺答應,我可不答應!」龍吟劍出鞘似龍吟,劍氣如虹,眾侍衛只覺得耳邊疾風掠過,定楮一瞧又是趙大將軍,一個個嚇得遲遲不敢上前。
左超認得伯塵後一驚,繼而又氣得火冒三丈,拍案罵道,「趙伯塵!此處乃法場,非汝將軍府!膽敢造次,罪責連坐!」伯塵收起龍吟威風堂堂地靠前兩步,撕開外裳,取下于胸前的一塊鐵契,其上書滿了丹紅文字。
「聖上所賜丹書鐵券在此!誰敢妄動!」侍衛嚇得連退幾步,左超又是一驚,狠狠眨巴了幾下眼楮瞧去,「將軍莫不是糊弄本官?!」伯塵捧著丹書鐵券走到左超跟前,「若有半點欺瞞,本將軍願以死謝罪!」左超聞言不禁心頭發虛,像個賊似的湊到跟前打量片刻,又縮著手模了模上面的丹紅信文,皺著眉頭思量猶豫。
「左大人,何不將許向林暫且押下,待本將軍攜丹書鐵券親自面見聖上,聖上若執意賜他死罪,左大人再行發落也不遲。」左超思量他言之有理,隨即下令將向林押回死牢,等聖上降下諭旨後再行問罪。
「此番若能苟活于世,賢兄大恩愚弟必當舍命相報!」囚車漸行,向林抱拳謝恩,伯塵笑道,「賢弟言重了,倘若明日救不下賢弟性命,黃泉路上還有愚兄作伴!」向林淚目縱橫,兄弟之情莫過如此。凝鈺等人追著囚車哭勸一路,直到侍衛將他們攔在獄門之外方才啜泣離去。
當年趙京隨蕭衍南征北戰,馳騁疆場數十載,立下了汗馬功勞,南梁政權穩固後,蕭衍為嘉獎趙京的赫赫戰功,除賞賜府邸金帛,封賜大權將餃外,又賜予趙京丹書鐵券,可憑此赦免死罪,不限親族人等。
趙京感激聖上龍恩,將丹書鐵券供奉在先祖靈位前焚香敬拜,趙京生前曾多次囑咐伯塵定要細心看管丹書鐵券,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用,因為丹書鐵券雖然能救人性命,卻只能最多使用三次,三次過後形如廢鐵,一無是處。
伯塵雙手捧著丹書鐵券跪倒在祖宗靈位前拜了又拜,滿目盈淚,隨後看著趙京的靈位苦言求恕,「父親,丹書鐵券固然珍貴,可哪里有許賢弟的性命寶貴孩兒違逆父親囑詔,匍身謝罪」說罷匍身叩拜,久久不能起身,趙京知曉丹書鐵券的分量,生前多番囑咐他若要動用丹書鐵券,非族人不當用之。
次日,伯塵捧著丹書鐵券趕到寧陽殿覲見蕭衍,蕭衍听他說罷怒氣未消,「丹書鐵券乃寡人親手賜予令尊,確有免死之能,只不過那許向林區區一介草民,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題寫反詩,忤逆犯上,褻瀆佛門,寡人豈能饒之!」蕭衍怒憤難平,甩袖背過身去。
「聖上息怒,聖上可曾記得三年前職于國子監的太學博士?」
「所言何人?」
「稟聖上,此人正是許向林當年聖上親擬大考策問試題,發放各個州郡的鄉學聖院,大考完畢後,聖上又親自審閱過司徒府呈上的卷紙,許向林的策問試答令聖上嘆為觀止,龍顏大悅,聖上隨即親自寫下詔書招他進都為官,蒞任國子監太學博士一職」
「寡人記得此事」蕭衍沉眉思忖片刻緩緩點頭,那年的策問試題與佛法有關,又是蕭衍親自擬定題目,年紀已高的蕭衍再健忘也會有所印象。
「聖上必定記得那年的策問試題」伯塵看了一眼蕭衍,蕭衍又緩緩點頭,伯塵再言,「許向林能作此沉博絕麗的驚世文章,必定對佛法經義研習頗深,深明其理,若非誠心敬佛之人,怎會有此高深覺悟?」蕭衍頻頻點頭,轉身卻是欲言又止。
「眾生無常,世界無常,諸念無常時過三載,那許向林今是何人,又據何種性情,怎可較以往同日而語。」蕭衍長嘆一聲又側過身去。
「聖上親閱」
伯塵將向林題作的‘反詩’呈上,怒火漸消的蕭衍踱著步子再細看一番,還是覺得乃一首反詩。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吶」蕭衍手指一松,那首詩文緩緩飄落在地。
「聖上參悟佛法,敬重佛門,今又廣建佛寺禪廟,更當以慈悲為懷,寬百民,戒殺生啊」
「嗯??」蕭衍忽地轉眼盯著伯塵。
「卑職妄言,聖上息怒」伯塵彎身叩拜,不敢相視。
「言之在理爾與那許向林是何干系?」頓了片刻,蕭衍緩緩說道。
「回聖上,卑職與許向林非親非故,卻勝似親兄弟」
「趙將軍頗有令尊當年英姿,忠肝赤膽,寬厚誠懇,那許向林既是爾生死摯交,想來也非大惡忤逆之徒,今將軍敢冒生死之大不為,持丹書鐵券為他求情,寡人權且饒他性命,只不過此人斷不能留在建康,將軍且代寡人詔令廷尉府的人將他押去南兗州放流吧」
「叩謝聖上天恩!」伯塵怔了一下跪地拜謝,捧上丹書鐵券緩緩退出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