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人有令,太學博士許向林醉酒滋事,違先賢之禮道,辱聖院之美名,特撤其太學博士一職,另職瀚書閣,領責登記、監理等諸項事宜,原主簿周倉接任太學博士一職。」向林正在堂下講學,朱栗忽地冒進堂里,大搖大擺地走上案頭,未向向林打聲招呼便繃著臉一本正經地傳達命令,眾學生一邊听一邊交頭嘰咕。
「師長!夫子又未犯甚麼大罪,為何要如此重罰他?」仲先年紀小,心里有什麼不痛快的情緒根本藏不住,起身氣呼呼地問道,堂下議論聲愈加嘈雜吵鬧。朱栗清清嗓子,「這是司徒大人的命令,爾等安心向學,莫要妄加議論!」仲先又欲追問,向林叫住了他,沖著朱栗拜道,「下官領命」朱栗瞥了他一眼,「明日便替周大人的職吧!」說罷恨恨離去。
「我就說嘛,夫子先前犯下的風流罪沒那麼簡單 !」蔡雲直譏笑道,旁桌幸災樂禍的狐朋狗友偷笑不止,其他學生靜靜盯著向林,神色半信半疑。蔡雲直仗著朱氏叔佷的權勢愈加狂妄放肆,越來越不把向林放在眼里,如今又暗里蠱惑人心,明里嘲諷取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奸邪嘴臉。
「蔡雲直!不許你污蔑夫子!再敢胡說,我讓爹爹把你抓大牢去!」適才朱栗沒有回他的話,仲先憋了一肚子怨氣沒處撒,隨即指著蔡雲直的鼻子罵道。蔡雲直欲言又止,慪著一腔怒氣不敢多言,憤憤坐回位子。仲先雖是國子監年紀最小的學生,眾家學生卻沒人敢欺負他,畢竟他是當朝丞相的兒子,欺負他莫如虎口拔須,稍有過分之舉恐會攤上禍事。
向林愁眉不展,合書傷嘆︰「眾位學生,自明日起,師長就不能為大家講學了聖人孔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還望眾位虛心向學,擇善而交,擇優而學,以修心性,以悟大道。」一學生忙問︰「夫子,那我們以後學有不通之處,可以向您請教嗎?」向林言︰「愚師就在瀚書閣,若有相討之處盡管找來。」向林攤開書繼續講學。
「夫子,師長他們欺人太甚,學生要把此事告訴父親,治他們的罪!哼!」課畢,向林將仲先叫到一旁說話,正欲開口卻被他搶了話頭。向林知他憎惡這樣的不公之事,恐他將此事告知範易,遂勸道︰「仲先不可亂言,此事萬不可告訴令尊,你還年幼,不明內中利害吶。」仲先不听勸,向林故作生氣又言︰「你若是執拗,往後師長再也不教你詩文經道了。」仲先一听哪里肯從,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勉強答應了。
上次被朱異叔佷陷害,又差點被獄平左超施以暴刑考竟喪命,向林本以為難逃一死,危難之時是範易救了他,才保得性命周全。今與朱異叔佷結下了怨仇,向林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他,只要自己待在國子監一日,他們就會算計一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向林還是難逃奸人的魔爪,好在並未像之前那樣害及性命,對他來說已經是謝天謝地了。範易與司徒謝深一干奸人積怨已久,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暗里爭斗卻從未停止,向林思量範易上回已經因為他與謝深爭鋒相對,這謝深又深得聖上器重,正逢得意之秋,要是這回再因為自己惹得兩家劍拔弩張,魚死網破,勢必對範易不利,想來為今之策應是避其鋒芒,還是莫再惹起爭端才是。
「相兒啊,自從你父親死後,我們許家的家業都落在了你的肩上,母親知你不願入仕,可這心里卻還是希望你謀得一官半職,光耀門楣如今我兒坐得高位,做人坦坦蕩蕩,行事光明磊落,卻還要蒙受奸人迫害,險些搭上性命,為娘悔矣相兒,若是這官當得不順,咱就辭官還鄉,娘不會再為難你了。」劉氏比先前憔悴不少,尤其是上回向林被陷害入獄,劉氏焦心難安,整晚悲哭。
「母親,既來之則安之,入仕為官是孩兒的決定,與母親無干,母親但顧身體無恙,無須擔憂孩兒。」向林握著劉氏的手安慰道,微笑的臉上掛滿了苦澀與憂傷。
「娘子,你當真要走?」若蘭將疊好的衣裳緩緩放進包裹,湊到秋嬰跟前不舍問道,自秋嬰隨向林來到建康避難,府上家事照顧周全,劉氏和若蘭也愈加喜歡她,前些日子劉氏生疾,秋嬰沒日沒夜地照料她,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
「當初蒙公子不嫌,秋嬰才得以容身避難,如今時近兩載,想來禍難已去,萬不能再叨擾你們,況且家母遠在東陽,近況未知,秋嬰竟一次未歸,只顧徒憂念想,實為大不孝,今時正好歸家探望。」秋嬰自責內疚,她為了能留在向林身邊,一次又一次潑滅了回家的念想,而這一次她才去意果決。
「公子尚在國子監,娘子要不等他回來打聲招呼再走。」
「還是還是不必了」
「那我去告訴老夫人。」
「算了若蘭,老夫人因為公子的事憂心如焚,此時正需清淨,還是莫要相擾為好。對了,老夫人身子欠安,我早就備下了應治方子,要緊時莫忘了。」
若蘭點頭嗯了一聲,靜靜看著秋嬰系好包袱走出堂去。府門前,三九早已備好馬車,秋嬰看了看略顯孤寂的許府盈眉一笑,腦海中浮現她在這里度過的點點滴滴,當然她最忘不了的還是向林的身影,想著想著不禁笑落眉稍,悲入雙眸。
秋嬰向馬車移了幾步卻又停下,似乎想起了什麼,隨後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什,盯了半晌後轉頭道︰「若蘭,替我把它還給向林吧」若蘭看了一眼物什說道︰「這個木人不是阿姐子英送給公子的信物嗎?」秋嬰道︰「馮娘子失蹤後,公子悲痛欲絕,整日對著它喃喃自語,悲憂焚心,以致飯食不思,頭痛欲裂,我怕如此下去他的身子恐遭大恙,遂私拿藏匿,以斷情思如今是該物歸原主了」說罷將木人放到若蘭手中。
「娘子不說,可若蘭知道娘子心思,娘子當真舍得離去?」
「向林于我莫如‘萬念夢中過,終是畫中人’,我于向林莫如‘揮墨勾佳影,終非畫中人’」
馬車駛出建康,輾轉幾日才到東陽,趕回家的秋嬰不見母親身影,破舊小宅大門緊閉,淒涼落寞。秋嬰惶惶之下問過鄰舍人家,才知母親早已被奸人所殺,寒尸門前,最後還是好心的張伯伯將尸首安葬入土。
秋嬰得知真相後悲痛欲絕,心頭似萬箭穿過,當場哭暈了過去。醒來後瘋也似的尋到母親墳頭,又是痛哭流涕,悲聲穿林,心中萬般歉悔久久難息。
之後,秋嬰舍了小宅,趕往東陽學宮去尋伯父王崇。當初鄭世杰前來學宮探問秋嬰的下落,王崇蔽言不告,鄭世杰憤憤離去後,王崇擔憂表弟媳,便差人前去打探情況,不料已遭殺害,隨後書信送往烏傷,卻沒想到秋嬰已經隨向林離了烏傷許宅,正往建康而去。
秋嬰趕到東陽學宮,王崇又驚又悲,將她離開後發生的一切據實相告,而後又勸她留在學宮,繼續職于醫堂。家宅盡毀,殺母之仇無力可報,秋嬰別無去處,只得再留學宮,盡職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