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白駒過隙,轉瞬已逝半載,又逢一季隆冬月,天寒地凍,枝頭瓊花搖曳,城闕寒風凜冽,向林沒有找到深愛的子英,伯塵也沒有尋到婉兒的一絲蹤跡,綿綿的思戀如同漫天紛飛的瓊花,道不盡內中哀愁。
南兗州刺史府內,蕭綜正和母親吳氏偏堂說話,吳氏啼啼哭哭,似有萬般委屈,蕭綜則是一臉驚詫惶恐,燙腳似的踱來踱去。
「不,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母親是在騙孩兒對不對?」蕭綜搖著頭情緒激動,吳氏坐在床頭抹著眼淚,「緣覺,為娘說的都是真的吶」蕭綜心頭一酥,癱在椅背上雙目呆滯,緣覺是他的小字。
吳氏本乃南齊東昏侯蕭寶卷的宮人,蕭寶卷被殺死後得幸于蕭衍,立為淑媛(古代嬪妃稱號),當時吳氏已經懷有身孕,然卻隱瞞了事實,七個月後生下蕭綜,蕭衍並未疑心蕭綜的身份,以為親生骨肉,對他百般疼愛,長大後封王加權,雖然另外幾個兒子對蕭衍多有排擠猜忌,可蕭衍還是處處護著他。
後宮佳麗三千,上了年紀的吳氏漸漸失去寵愛,落得冷清一人,那些爭寵的妃子們明里爭暗里斗,勾心斗角,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吳淑媛心灰意冷,厭倦不已,她實在不想待在這冰冷紛爭的宮中,遂向蕭衍告明心中所想,蕭衍便允她前去南兗州與小兒蕭綜同住,也算圓了她的一個願望。
蕭綜近些日子噩夢纏身,經常夢見一位中年男子提著自己的頭顱,站在床前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盯著他,頭顱還在滴答著鮮血。每每遭此夢境,蕭綜便驚起而坐,嚇得滿頭冷汗,再也無法入睡。
時無周公,又尋不到解夢高人,蕭綜便將怪夢告訴母親,吳淑媛問那男子樣貌,蕭綜細細述說,吳氏听罷大驚失色,小兒所言男子樣貌竟然和年輕時蕭衍的容貌扮相所差無幾。
嚇壞了的吳氏預感恐有壞事發生,便將蕭綜的真實身份以及宮中流言全盤相告,蕭綜也嚇呆了眼,他實在不敢相信,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倘若父親知道此事,孩兒命休矣」蕭綜長吁悲嘆,吳淑媛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兒地慟哭不已。
三日後的一個傍晚,蕭綜秘密帶了一隊人馬急急離開南兗州,直沖揚州丹陽尹而去,生父蕭寶卷的墳墓就在丹陽東北,只嘆蕭寶卷生前驕奢婬逸,濫殺無辜,不得人心,死後連個像樣的墓地都沒有,要不是蕭衍心軟,將他簡簡安葬,恐怕只有鬼知道他葬在何處。
蕭綜一行人著便裝趕到丹陽,多方打听才得知蕭寶卷的墳墓所在。趁著夜里無人,蕭綜帶著一干侍從模到墓地挖開墳墓,取出先父遺骨,隨後又埋上黃土,跨馬連夜趕回刺史府。
「什麼??你你怎麼能將你父親的墳墓挖開!他再怎麼多惡,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呦!老天爺啊,造孽吶!」蕭綜回到刺史府便尋到母親房里,將自己所干的不孝之事直白相告,吳氏听罷大驚失色,差點昏厥。
然蕭綜卻是面不改色,毫無歉悔之意,似乎仍對親生父親到底是誰有所懷疑,仰頭冷冷盯著三尺半空,「凡生乞求神明共鑒!」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里面裝著蕭寶卷的半截指骨。
蕭綜拔出匕首割破手掌,又將指骨舉過頭頂,冷冷看著鮮血滴在指骨之上,只見鮮血浸入骨頭,融在其中。氣急的蕭綜攥緊手掌以使血流更快,然鮮血盡皆融進骨頭,半點也未流落。
「不!!」蕭綜氣沖胸腔,仰天大喊,月兌手的指骨砸在地上,吳氏哭喊著跪在地上,顫著雙手將遺骨捧在手心,懺悔謝罪
「阿姐已有身孕,外面寒冷,還是安心待在房內為好,以免傷了胎氣。」當日暖陽灑蒼野,早梅弄枝頭,子英正在後院撥弄梅花枝梢,賞玩喜笑,只是看到這些燦放的梅朵,不知能否想起烏傷山野的臘梅小林,自己與向林漫步林中,嬉笑打鬧,她還答應他來年一起再種臘梅此番看來,這一切美好的記憶碎片似乎都已隨風而逝。
「妹有所不知,房里太悶不說,夫君也沒個好臉色,今日難得好天氣,出來透透氣賞賞花,卻也無妨。」伏連昭眉目間透著隱隱苦悶,自有身孕以來,夫君蕭綜對她還是像之前那般不冷不熱,近些天更是冷著臉色,時不時莫名其妙地沖她發脾氣。伏連昭問蕭綜何故如此待她,蕭綜緘口不言,其實伏連昭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想讓他悶壞了身體。
「一個人真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也不會像阿姐那般有那麼多的煩惱哩。」自從子英跟著伏連昭進了刺史府,吃喝不愁,又不胡思亂想,無事一身輕,著實自在。
「小鬼頭,何人不想自由自在,無憂也無慮,可你我皆為紅塵俗人,有時身不由己,有時著想他人,舍不下解不開,如此一來便生煩憂,除非除非阿妹想出家為尼,這樣倒是清淨自在哩∼」伏連昭打趣,子英卻道,「有何不可,子英父母雙亡,早已無牽無掛,不在乎做個塵世人還是佛門人」說著眼露悲傷。
「好了好了,瞧瞧你,一點不像個‘出家人’的樣子哩∼對了,阿姐托人為你尋了一位好公子,得空請來府上與阿妹相識,怎樣?」伏連昭視子英為親姊妹,她的事頗有上心,處處替她著想。
「不可!妹妹的親事怎敢勞煩阿姐,還是再做計較為好更何況子英還沒有這個打算」子英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又有伏連昭這個熱心腸的姐姐從旁相助,州里的達官大族人家就算是為了借此結交刺史蕭綜,當今聖上的二皇子,也會不遺余力地攀上這門親事,馮子英是何許人也根本沒人在乎,重要的是伏連昭是她的阿姐,至于是近的遠的,親的干的,亦沒人在乎。
子英也搞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抗拒,如此這般莫名其妙,心里就是裝不下任何一位男子,她不想見他們,也不想認識他們,她的內心告訴她等待下去,然到底要等待什麼,卻是茫然不知。每當這種奇怪的念頭油然而生,便有一人的身影浮現腦海,隱隱約約,看不清道不明,觸不可及。
「阿妹這是怎麼了?要是不中意,還可以再選嘛,好男兒多的是哩,總有看上眼的∼」伏連昭也被子英的反應驚了,她不知道她的情緒為何這般激動。「阿姐的好意妹妹知道,但相親之事萬萬不可」說罷惶惶離去,伏連昭搖頭淡笑,卻也沒個辦法,她從來不會強迫子英做任何她不願做的事。
半月後,伏連昭誕下一子,是個男兒,刺史府上下歡騰,擺宴慶賀,吳淑媛喜得孫兒,樂得合不攏嘴,唯獨蕭綜冷面沉沉,一點沒有歡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