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林,昨夜不辭而別,乃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萬乞見諒。今番暫留石橋小宅,青蓮作伴,無需掛憂。別君一夜間,相思勝三載,元辰佳日時,夢冬來相會。」信件如是說,「夢冬來相會」許向林嘴里念叨嘀咕,思量片刻便知此話何意,不禁欣然一笑,隨後提筆疾書,言︰「三九,速去石橋小宅,把此信親手交于子英,莫讓家父瞧見,對了,子英的去處不可張揚。」
三九言︰「公子,那王老婆子是個狠毒難纏的主,馮娘子和她們住一塊,那不是羊入虎口,指不定鬧出什麼麻煩 。」許向林思忖道︰「只要青蓮和子英交好,不會生出麻煩的,快去吧。」三九不解其意,也不想多問,應聲退下。
晌午時分,梁庸來尋馮子英,上次二人商量過腿疾的事,梁庸此次來尋便是要幫她醫治,馮子英前些日子出獄後身子虛弱,不便用藥,梁庸牽掛在心,料想這次她應該恢復的差不多了。許向林將他迎進書房,梁庸眼瞧四下,不見馮子英的影子,遂盤問起來,許向林不得不將馮子英離府的事情告知他,梁庸听罷嘆氣道︰「馮娘子命運多舛,此番又獨自離去,這該如何是好」
許向林言︰「梁公是有要事商量?」梁庸便告訴他此行的目的,許向林驚喜道︰「梁公若是能醫好子英的腿疾,這番恩情小生銘記于心,日後定當相報。」梁庸笑言︰「老朽身為醫家,理應慈悲濟世,救人于危難,公子見外嘍!」隨後告知他用藥細節,外輔方法,許向林都一一寫在紙上,說道︰「梁公無需多慮,子英那邊我自有安排。」
閑談幾句後,梁庸辭別離去,許向林叫來若蘭,吩咐她每隔三日便去盧醫館抓藥,及時送去宅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青蓮,原名柳青蓮,自打出生就沒見過親爹的樣子,母親王氏告訴她,當年蕭室王朝內亂紛爭,以致後來戰火四起,父親被抓去充兵,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回來,怕是已命喪疆場。後梁武帝蕭衍平定戰亂,一統南朝,天南之地總算安定下來,王氏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守著幾畝薄田過活,青蓮年方十七,比子英小七個月,卻生得眉目清秀,聰慧過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個伶俐聰明的女子。
因宅院簡陋破落,馮子英和青蓮同住一屋,兩人整日膩在一塊,無話不談,無言不歡,除了做些家務雜事,閑時談論最多的還是千花百卉,每每聊起便是興趣盎然。一日,若蘭抓完藥趕去小宅,青蓮和王氏出外賣花,馮子英一人待在屋內,正給一盆吊蘭澆水,看見若蘭迎了上去,笑言︰「阿妹快進屋,這幾日來來回回折騰,辛苦你了。」若蘭言︰「阿姐說得哪里話,只要你的病盡快痊愈,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馮子英急急又問︰「向林他還好嗎?」若蘭言︰「哎呀,阿姐放心,我家公子整日只做兩件事」若蘭故意不說,馮子英好奇道︰「哪兩件事?」若蘭附耳輕言細語︰「這其一便是讀書,其二就是想你嘛!」馮子英聞言伸手就要抓她,若蘭起身躲過,你躲我閃之下,二人嬉笑玩鬧起來。
罷了,若蘭扶她躺在床上,喂過湯藥,又細心地揉捏腿部,語重心長地說道︰「阿姐,如今公子和我不在你身邊,往後更要照顧好自己,藥按時服用,切記傷處勿使蠻力。」馮子英會心一笑︰「妹不用擔心,我自會當心,倒是向林,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對了,七日之後便是元辰吉日,告訴向林莫要忘了約定。」若蘭沖她微笑答應,幾番叮囑之後離了小宅。
七日但過,歲朝終臨,徹夜燈火通白晝,山海賓客似流潮,家戶宅門桃符對,小兒成群鬧巷庭。爆竹聲聲,鑼鼓喧喧,驚霄庭,震城關,廟里堂前,拜先祖,祭神靈,祈風調雨順,禱福壽安康,夜燭不滅,談今夕,笑風生,黃發垂髫照虛耗。三朝元日,長幼正衣冠,輩次相拜賀,進椒柏,飲桃湯,百病不得侵,邪凶不近身,屠蘇酒盡瘟神散,膠牙糖化齒縫間。
三冬逝,瓊英淚,梅花隨,皆伴泥土去,幾生相逢,醉上枝頭,可記否,前生劃枝而落的淚痕;九春臨,才君遠,佳人戀,相思涓水流,幾世相會,痴入夢里,可記否,前世繞指而轉的經筒。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馮子英對鏡梳妝,留心散廣黛,輕手約花黃,百回束裙羅,不意鏡中人。
青蓮把她拉到床頭坐下,逗言︰「哎呀,阿姐又是哪里不滿意嘛,我看阿姐即便是啟眉一笑,也勝過那天仙國色哩!」馮子英羞言︰「我與許郎多日未見,今日又值良辰佳時,自要打扮得好看些嘛」青蓮言︰「都言才子配佳人,阿姐和許公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鴛鴦,好不讓人羨慕呢!」馮子英低頭不語,含情脈脈的眼眸中充溢著滿滿的期待,念想間不禁微然盈笑。
遙想當年,每值元辰佳節,許府上下其樂融融,熱鬧紅火,大紅燈籠高高掛,晝夜不息,爆竹鑼鼓聲聲喧,天地震撼,達官顯貴盈門拜,士族富戶呈禮賀,四海賓客更是絡繹不絕,門庭若市,那時的許家,可是遮住了烏傷城的半邊天。
嘆道今朝,許家家業連年衰敗,門庭冷落,雖見喜聯承往昔,紅燈還如故,卻只嘆門外歡聲鬧,門里愁容老,佳節良日無人問,長廊庭闕惹塵埃,平添幾多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無常,誰又料今是何今,昔是何昔。
許向林早間拜過父母先祖,但見許昭面無悅色,許母心事重重,未敢多言便退出堂去,迎面卻撞上若蘭,她手里舉著糖球,三九連呼帶叫地追過來,爭著搶著要吃,若蘭偏是不給,繞著圈逗他,兩人嬉鬧不歇,好像根本沒有在意自家公子似的。
許向林故作嚴肅,言︰「胡鬧,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公子,若是被家父抓住,有你們好果子吃。」兩人立馬收斂了許多,面面相覷,若蘭氣呼呼地將糖球塞到三九嘴里,怨道︰「臭三九,都賴你。」說罷理直氣壯地站到許向林旁側,三九委屈道︰「糖球是我買的,明明是你欺負我,怎麼倒賴起我來了。」
許向林憋著笑走去書房,若蘭緊跟著還一邊沖三九做鬼臉,三九貌似有些生悶氣,原地咕咕叨叨,嘴里使勁兒嚼著糖球,片刻後一邊追上去一邊喊道︰「別生氣啊你,這不還留一個給你嘛!」二人表面上水火不容,卻又覺得像極了什麼。
許向林端坐案頭,攤開書冊想要安心讀會書,起初還能看進去三兩篇章,漸漸眼神痴痴,游離書外,愣愣看著窗上夢冬,腦中閃過伊人身影,如此清晰溫情,他不禁微微失笑,定然呆目,真是詩書照面似虛無,佳人夢影若有實。三九見狀又驚又嚇,輕手輕腳走到身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沒有反應,又緊聲輕喊,還是沒有反應,最後索性壯膽吼道︰「老爺來了!」許向林驚神而起,急問人在哪里,三九尷尬而又害怕地沖他直笑,許向林這才回心定神,言︰「大呼小叫得想嚇死我是不是」
晌午時分,府內來了一位客人宗書瀚,此人與許昭是至交,早年許昭任會稽太守期間,宗書瀚就在他手下從事,忠心不二,許昭蒙冤貶職後,他也因此受到牽連,一度顛沛流離,逃往瀛洲義安,義安郡太守念其深通儒學道義,學富五車,便將他留在府邸,教化犬子,做個清閑博士。瀛洲距東揚州千里之遙,宗書瀚千里迢迢趕來拜賀,足見其與許昭甚篤的交情。
正堂內,許昭與宗書瀚觥籌交錯,談笑風生,許府也算添了些節日氣氛。言歡酒興之余,宗書瀚突然想起老友還有一子,便念叨著能否見上一面,其實在許向林很小的時候,宗書瀚就曾見過他,只是他年紀太小不記事,故長大後也沒有什麼印象。許母笑盈盈地找進房來,言︰「相兒,你宗伯伯來了,快隨為娘前去拜賀。」許向林愣了愣神,似知非知,隨後攙著母親趕去正堂拜見。
剛一進堂,宗書瀚便停了酒盞,起身迎上前去,上下仔細打量許向林,不住地點頭嗯聲,轉頭問道︰「兄,這位便是令郎?」許昭呵呵笑應,宗書瀚回頭笑眼藹藹,慨嘆道︰「哎呀,想當年令郎還是個只會哭鬧的襁褓幼兒,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如今令郎已長成大人模樣,英眉柔目,真真一表人才吶。」
許向林趕忙正身恭言︰「不知宗伯伯蒞臨家府,相兒有失遠迎,萬望海涵。」言罷以禮敬拜,宗書瀚抬其手臂,夸贊道︰「令郎知書達禮,是個有禮有節的好男兒呦。」說罷退坐椅上,與許昭把盞相敬,轉頭又欣慰地盯著許向林看。許母示意他坐上次椅,幾人盞酒歡談,一晃眼過去了好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