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精巧細致、光怪陸離的東西,都在李照的手中還原成了一抹最真實不過的刀鋒。
剎那之間,他拿住刀鋒,提肘,抽身,送肩,扯動。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在他人眼中,極短的時間內,李照似乎動了五六次,但又似乎一動不動。
短刀上的勁卻忽然散了。
在他動作牽引下,俞秀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那本來已經穩固成一片鏡湖,亟待一個宣泄出口的內力,忽然變得不那麼穩固,而是柔軟了下來。
——李照的力量,隔空而出,深入體內,在剎那之間,就震散了他的「鏡湖」。
整片湖面,千瘡百孔,四壁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空洞,其中內蘊的大量蓄勢待發的力量,就這麼一下子化作了四散而去的涓涓細流。
「糟!」
俞秀根本沒有想到,李照居然這麼輕巧地就將自己的絕招給破解了。
不,即使到了現在,他甚至都不覺得這算是一種「破解」。
這簡直是招數送到了李照的眼中,就自然而然地拆解開來,其中一切精妙細微的構造分崩而離析。李照這個人,簡直已經成了萬招的帝皇,對所有人內力的運轉了解清晰,洞悉一切。
這樣的功夫,到底是怎樣練成的!?
俞秀來不及細想。
他忽然松開手,棄刀,後撤。
就好像是一個人看到了鬼,瘋狂地躲避。
因為李照的另一只手已經伸到了他的面前,五指張開,虛握為拳,自上而下,風聲銳利,伴隨著陣陣呼嘯打了下來。
而俞秀撤身的剎那,已經抬手,運力于掌,五指並攏,手上雖沒有刀,但又是「噌」一聲,居然再次長出半尺的青芒,匯聚成了一個刀形!
這次的刀形,雖是倉促而起,沒有之前那五六丈的大刀威能無匹,震撼人心,但其中內力凝聚,再加上貼身搏殺,小巧靈變之處,威脅只會不降反增。
他以手刀而發,怒斬李照!
「哦?」
就在俞秀招數被破,不得不後撤,拿出手刀絕技的時候,遠處的酒樓上,方傲君在一眾女子的環繞下,輕輕點頭,「這個人的手刀,倒是與我的指劍相似。」
旁邊,一個白衣秀美女子輕聲道,「此人粗鄙,比不上姑娘絕世劍法。」
「不不不,你們不要目中無人,小視了天下英雄。其實以你們的武功,哪里看得懂他們之間的拼殺,別為了討好我而胡說八道。」方傲君伸手模了模那女子的臉蛋,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
就在他們短短對話時間,俞秀的反擊已經拉開。
他的手刀,果然凌厲無比,比起真刀更加危險。
只見其揮砍捭闔,縱橫無忌,殺得空中是氣勁四溢,每一刀都有剛柔虛實陰陽之變化,隔空而去,沒有切到人,也會在擂台上留下深深痕跡。
李照居然被一時鋒芒所逼,退了幾步。
他這幾步,頗有些狼狽。
也就是這幾步的功夫,才叫人驚覺︰這個「李華」竟然不知不覺,和涯角派最頂尖的弟子纏斗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李照之前的表現太過驚人了。一拳破開俞秀的起手刀氣,再一手拿住了俞秀的舉世刀法,現在雖然稍落下風,但也已經是天下少有的戰績了。
「的確有不凡之處。」另一個冷峭一些的白衣女子說,「看來,此君的刀法,就算不比姑娘,也應該能勝過此局了。」
「是啊,他雖然失了手中長刀,但是殺力卻不減反增。他的對手,似乎也是付出了極大代價,才接下來前面幾招,到了現在已經有些體力消耗的模樣,該是慌不擇路了。」
「沒錯沒錯……」
「是極是極……」
其他幾個女子,都有武功在身,也做出了各自的點評。
她們都認為,李照接過前面兩招,已經十分勉強,而現在俞秀手中無刀,卻還是保持著壓制力,勝局已定。
方傲君卻搖搖頭,「你們錯了,這恰恰才是俞秀失敗之處。當他在此人面前下風的時候,這才是俞秀最強的時候,因為他讓這個人認真了。當他讓此人顯得狼狽的時候,卻是俞秀最弱的時候,因為這個人沒有認真。不過不管這個人認真不認真,俞秀都會輸掉。」
她話音剛落,俞秀忽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李照。
他的臉上滿是汗水,露出了憤怒的表情,似乎受到了一種極大的侮辱,又好像連自己都不滿意自己的表現。
萬幸,他總算還是記得,李照的身份敏感,一旦暴露就要毀掉閱經大會,所以接下來還是逼音成線。
他看了兩眼,忽然沖了上來,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不再用全力了!?」
說話間,又是猛地一刀斬殺過來。
「因為你的武功,我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刀氣、鏡湖、手刀……我想你至少還準備了八種隱藏的法門,就為了今日這一戰。」
李照一邊招架,一邊回應,「你準備了太多太多東西,我不能看完嗎?」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詢問一個人的星座、手相,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不能!」
俞秀怒喝一聲,刀氣暴漲,一刀有森羅氣象,自上而下地斬殺過來。
可惜李照仍然是那樣有些狼狽地走了幾步,就躲過此招。
「你要贏就贏,要勝就勝,看什麼東西?把自己的實力隱瞞起來,就這麼玩游戲一般,看我丟人現眼,看我給你取樂?」俞秀的雙眸之中,情緒涌動,簡直像是燃燒的火焰,「你這混賬,我殺了你!」
不過,不管他情緒再激烈,刀法仍然不能更上一層樓。
「你應該知道,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想要見到更多東西。當然,客觀上我的確侮辱了你,可我怎麼能不侮辱你呢?」
李照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我和你打起來,就已經是在侮辱你了。」
他說話間,身子一送,腳下滑步,已經來到了俞秀面前,抬手一指輕點。
嗡一聲,俞秀的手刀破碎。
那青色的堅固異常的好像永不破滅的刀芒,在李照的掌中好像一個玻璃一樣,先是一點洞穿,隨後裂痕蔓延,遍布在整個刀體,再支離破碎地四散開來。
在這碎裂之中,俞秀臉色一白,身子劇震,嘔出鮮血,踉踉蹌蹌地後退兩步。
李照進步,前沖,又是一拳。
這一拳像是一枚炮彈,力量從李照的脊椎起,過肩肘,大臂小臂,一連貫通,整個人的身體都發出一連串鞭炮般霹靂巴拉的響聲。
轟隆一下悶響,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流,伴隨著一個拳頭,狠狠打進了俞秀的肚子里。
俞秀面目扭曲,痛苦不已,眼耳口鼻之中,流出了口水鮮血,滿面模糊。
剎那間,他的步伐搖晃,可還是沒有放棄反抗!
雙手瞬間一抬,已經搭在了李照的手臂上,最後一絲內力灌注過去,鋒芒畢露,殺意濃烈,形成了一種千刀萬剮,絞殺的力量。
這是「刀勁」。
但是李照手臂一震,真罡一提,這什麼刀勁立刻像是踫上了鋼鐵甲冑,難以加身,瞬間被打散了。
而這已經是俞秀最後一絲反抗的力量了,他再沒有余力完成剩下的任何一招一式。
俞秀的身體,也已經徹徹底底地松弛下來,累到了極點,困乏到了極點。
而李照的拳頭化作手掌,按在俞秀的肚子上,自下而上地撐起俞秀的身子。
但俞秀仍有意識,他的手按在李照的手臂上發力。
「你……」
「你不要說話了,現在的你連逼音成線的功力都沒有了。」李照打斷他,「我知道,最讓你憤怒的,其實不是我對你的侮辱,而是我對陳傲然和你的評價。但是陳傲然真的比你強,他和我打起來之前,有所突破,但在這突破之前也比你強。你或許根本不了解你們倆的關系。」
說完這番話,李照也不管俞秀什麼反應,將俞秀的身體平放在擂台地面上,轉身就要離開。
這時候,擂台的周圍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照。
因為這一切變化太快,也太詭異了。
在普通人看來,就是俞秀全程壓著李照打,李照雖然勉強接過了前兩招,甚至還奪走了俞秀手中兵刃,但之後俞秀就立刻亮出了手刀絕技,比之前看起來殺力更強,打得李照是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取得勝利。
可是忽然之間,李照整個人在某個時刻之後,就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瞬間將俞秀秒殺。
整個過程,旁觀者的心理簡直像是過山車一樣刺激。
「這個人怎麼會……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名字是‘李華’……不對勁,不對勁,天下怎麼可能有這樣一個不知名的高手存在……」
「而且根據記錄,此人之前的比武之中,都是用的劍法,可是今次全程都沒有使用劍法……」
「李華……李照……難道他的真實身份是……」
旁人的諸多猜測,李照卻不管。
裁判得出了判定,李照晉級下一輪,之後他想了想,來到了一個人的身前。
此人就是實曉生。
李照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整個臉不紅、氣不喘,似乎對付一個俞秀,對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實曉生的臉色,早已經變得慘白。李照走過來的時候,他想要後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腿腳卻綿軟無力,根本不敢動彈。
岳清露三個人這時候才恍若回過神一般,跟著來到了這里,又是激動地看了看李照,又是好笑而得意地看向實曉生。
李照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盯著實曉生。
但他這樣的眼神,幾乎是將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攏了過來。現在的李照,早已經不是之前的地位,他徹徹底底成為了方圓城數得著的幾大高手之一,甚至都能夠和方傲君、小佛王比擬。
他的一舉一動,都牽一發而動全身,是所有人的焦點。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竊竊私語,傳播起兩個人的過節來。人們這才知道,原來是實曉生小覷了李照,戰前為他說了些喪氣話。
要說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一個氣度大的高手,根本不會放在眼中。
但若高手氣度小了一些,秋後算賬,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按說下去,李照應該主動說話,令實曉生道歉或者求饒,方才結束此事。
不過李照並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實曉生。
但其實有時候,靜靜地看過去,這種凝視感,本身就有極大的壓迫力。
看了一會兒,實曉生自己都忍不住了。
他吞了口唾沫,嚅囁道,「您……」
李照搖了搖頭。
他立刻不說話了。
李照又繼續看著他,從上到下,從頭到腳地看著此人。
實曉生局促地站在原地,低著腦袋,埋著身子。現在不只是李照在看著他,周圍數百道目光,都在看著他。
他感覺自己像是忽然被抓住了,被束縛了,被裝在了一個狹**仄的黑色箱子里,里面沒有光線,自己的四肢也無法伸展,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月兌困而出。
周圍的那些目光,將他緊緊縮在了原地,像是一具又一具的枷鎖。
而李照是一個判官。
一股無法形容的難受,惡心,悲傷,痛苦,一下一下地從他的心底涌現出來。
像是有人用一根手指,在摳挖他的喉嚨。
實曉生忽然有一種嘔吐的沖動。
可他無法嘔吐。
李照看著他的時候,他簡直沒辦法做任何事情。
在這種沉默,甚至是死一樣的緘默中,所有人的內心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岳清露三人,他們本來是非常痛快的,可是看著看著,對實曉生升起了一種可憐的心態。說起來,他們仔細想想,和實曉生之前的沖突,好像也沒有什麼。
起碼沒有到這個程度,最多是打一頓,罵兩句,如此便罷。
而現在的實曉生,卻似乎在受刑一般。
而其他人也是如此,一開始覺得是個好笑的熱鬧,可是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可憐弱勢一方了。
甚至有一些人,立刻知道了李照的「用心」︰在這個時候,他不用動手,不用動嘴,光是將實曉生暴露在大眾的視野里,自然而然就會有人將其中內情傳播出去,人人都知道兩人的關系,也都知道了他們的「勝負」。
實曉生不僅獻丑,而且天下皆知!
不僅是人們都知道,而且人們都是正在看著。
有些事情,知道和看到的分量,是全然不同的。比如前世的地球,人人都知道非洲有一些可憐的孩子,但是只有在親眼看到樓下的殘疾人時,心中才會有惻隱之心。
這就是「看到」的力量。
這種力量之強,施加在實曉生身上,簡直比打他一頓、罵他一頓,更讓他整個人失魂落魄。
更重要的是,李照從一開始也沒有做任何失去小肚雞腸的事情,畢竟他只是看著此人而已,並沒有施加任何一種手段。
絕對不會有人指責李照。
這種「報復」的方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可是卻讓任何親眼看到此情此景的人,都覺得十分之有效,甚至心驚膽戰。
就在這時,似乎是覺得一切都夠了,李照收回了目光,他對著旁邊的岳清露三人點點頭,然後一起離開了。
他們離開的過程中,沒有任何人敢攔在路上。
李照走遠之後,實曉生才仿佛回過神一般,身子一軟,當場癱下來,像是一灘爛泥。不一會兒,渾身冒出汗水,胯下傳來了刺鼻的尿液味道。
據說他此番回家之後,大病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