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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如大師VS武聖方希然(中)

之前的一如和尚,使用了四大佛絕之一的水大,攜帶水力的氣勢,構建出了一種「大」。

所謂水大,是一種包裹的力量。

從上從下,從左從右,從四周五極,六合八荒,沒有空隙的角度,去擠壓一個人。

這種力量,緩慢而不可阻礙,一拳打出,氣勁四溢,編織成繭,構建成勢,無孔不入地宣泄傾倒,要硬生生逼死一人,迫死一人,纏死一人!

這是一種「壓力」。

不是人所感受到的那種心靈上的「壓力」,而是物理意義上的慢慢「壓過去」的力量。

——但這種力量,卻被方希然快速所破!

他的刀槍劍棍,轟然爆發,殺伐果斷,說打就打,說到就到,內力揮灑無極處,以四種手法各自所出,蔓延到了水大之中,在一如和尚的勁力到達之前,就先搶佔位置,得了先機。

這就是一如和尚所說的「水至純至淨,卻被至邪至晦的凶意所污染,難以施展」。

他構建大勢,以壓力打人。

而方希然就是抽刀斷水,拔劍斬河,棍掃千軍,長槍定鼎!

這本就是從戰場之中得來的武道。

一個將軍在殺聲震天,尸山血海之中拼殺,面對的大勢是千萬人,是民族心,甚至是一種國運。

這種力量,大宗師也比不了。

可以說,水是一種規則性的力量,而方希然的刀槍劍棍,恰恰就是在規則尚未編織成型的時候,就將其從根本上打碎,打爛,打成支離破碎,打得分崩離析!

面對這種力量,一如和尚只能夠逃。

他倉皇逃竄,來到了陸地岸邊,卻忽地止步,握一捧黃土,凝神靜氣,驀然回首。

回首就是一拳。

四大佛絕之——地大不動!

「在戰斗技巧上,貧僧的確不是經歷多年征戰,在江湖在廟堂上都有建樹,一路拼殺而出的城主的對手。可貧僧也有的是參禪悟道,苦修定慧的能耐,再加上奇陽大經其中妙用,均已參悟得當——既如此,技巧比擬不上的,就用力量去彌補吧!」

和尚長吟一聲,一拳打出,不快不慢,卻有一種宏大意境,好似天上地下,一切物質,都成了他的助力。

「嗯?」

方希然飛馳在半空之中,臉色一變。

他忽然感覺面前的世界,在朝著自己撞擊。

以他為分界,世界被二分了。他身後的世界不動,面前的世界卻化作了一個形體,寄托在一如和尚手中,雙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共同迸發出一種巍然不動、一切根基的力量!

什麼叫地?

水的大,是一種壓力的大,四面八方,共同擠壓。

這是一種主動施加力量的過程。

水大而不歇。

而地的大,恰恰相反,是一種被動的,承載的大。

地大而不動。

擁有無限的密度,無限的廣度,一片你走在上面賴以生存的大地。這股力量,甚至都沒有攻擊他人的欲求,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矗立在那里,巍然不動的大定之力。

龐大,堅韌,雄渾,厚重。

這樣的力量,誰能抵抗?

而且方希然就身在半空,全無躲避的時間。

就算他武功再高,技巧再強,也沒有憑空飛行的本領,就要被一拳打中!

這本就是武學的大忌,方希然不應該犯這種錯誤。

但其實方希然並沒有犯錯,因為這凌空追殺,本就是剎那之間,忽起忽落的事情。即便是其他的宗師,也絕不可能把握到這麼一個剎那的瞬間。

——只有一如和尚能夠瞧準了這一剎那的功夫!

蓋因剎那這個概念,本就是來自于佛門,他們對時間與時間的微小間隙,把握得極為精準,甚至劃分出了現實中不可用的極其微小的單位。其中的理論說,自我即生即滅,連自我都是上一個剎那毀滅,這一個剎那生出來的,更遑論武學了。

甚至連方希然的動作,在一如和尚的眼中,都是斷斷續續,一格一格的。

他一下子抓住了方希然最難受,最無法還手的剎那,施展出自己的「地大不動」,以一種天翻地覆的力量,要將方希然置之于絕境!

眼看著方希然繼續前行,要被一拳擊中。

但就在此刻,方希然忽然渾身一震,居然定在了半空之中。

他也沒有翅膀,也不會飛天。

但他會內功!

念頭一動,內力自生。自體內釋放出去的內力與四周空氣猛地踫撞,只听轟鳴一聲,大量的氣勁蕩漾開來,而方希然整個人的周圍,赫然震蕩出了一圈肉眼可見的真空輪廓!

些微時序之後,四面八方的空氣同時朝著內部狂涌,在精妙無比的控制力下,竟成了一種他穩定身體,憑虛御空的支撐力量。

——這一刻的方希然,真真正正地定在半空,發絲飛舞,衣袂飄飄,如同仙佛一般。

這種姿態,雖只是維持五六個呼吸的時間,等到真空消卻,又要重新腳踏實地,但也已經足夠令人瞠目結舌。別說是人類了,就是鳥、雀、燕、鵬……各種各樣的禽類,都無法不依靠翅膀飛行。

方希然的武功,在短時間內,竟然凌駕于物質法則之上!

但這凌空之短暫時間,並不能夠徹底躲過「地大不動」,只是令剎那到來的佛家降龍伏虎之大力,變到彈指之後到來。

轟隆,轟隆。

一如和尚一拳落空,力量凝練無比,再踏出兩個步伐,每一步都震動大地,形成共鳴,充滿一種深不可測的大力。

他倏然來到了方希然的身前。

又是一拳轟出。

而方希然得到喘息機會,沒有在最難受的時機被擊中,一個落地緩沖,腳踩大地,內力流轉,也是反擊!

只見他身體一抖,刀槍劍棍登時齊出!

嗖嗖嗖嗖嗖,斬刺掃扎各種結合,內力勃發出來,好像是方希然成了四個人,有四種意識,施展出四門武功沒,甚至不只是四種,刀作劍用,劍作刀使,棍扎人,槍橫掃,各自混淆補充,變化生轉,數十種變化都展現了出來……

這一連串的東西,只在瞬間,就從他的意識之中迸射出來,也從他的身體里「展開」。

在這一刻,方希然好像一個數學公式,變換了自己的狀態。

他的本質不變,但形式千變萬化。

這就是他對武學的態度。

「武學本就不是人的東西,一個人要實踐武學,就必須自己變成武學的姿態。為什麼非要漂亮,為什麼非要飄逸?不,武學就是一種丑陋的東西,只要丑陋得有力量即可,武學就是一種瘋狂的東西,只要瘋狂得有態度即可!」

方希然一向如此思考。

他這個擁有著俊朗面目、霸者氣度、威武強悍的男人,真正打起架來,簡直像是一條瘋狗,一位潑婦,一個小孩子。

所有理性的東西,在這一刻都與他絕緣了。

到此為止,兩個人的武道,已經呈現出了某種根本性的分歧。

一如和尚,以佛家入武道,而方希然卻是還原武的本來面目。

四大之一的地大乃是不動,可方希然卻動得丑陋,動得瘋狂。

兩個人接觸的剎那,各自的姿態都發生了變化。

「定!」

一如和尚忽然由攻轉守,手結印法,自定不動。

而方希然明明是防御性的反撲,卻乘勢而去,由被動化主動地撲殺,一時間拳打腳踢,刀劈劍砍,一時剛猛一時靈動,一時質樸一時花哨,不變的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攻擊性十足,主動性十足,足以輕易打死普通的先天高手。

一時之間,方希然的四周上下,全都是手腳四肢在起落,有各種模糊的幻影,都撕空裂氣而去!

但不管方希然用怎樣的猛烈招式,對一如和尚而言,都如同清風拂面。

他站定原地,動作簡單,卻快而猛。

方希然的任何一招,到他距離三寸的時候,一如和尚就一下子反擊。就是身體一抖,立刻有力量激生回擊,一拳一腳,也並不精妙,就是打在了方希然的拳腳上。

以拳踫拳,以腳踫腳。

你用什麼打我,我就用什麼打你。

數十招過去之後,居然都仍是踫撞,單純地踫撞。沒有一招是博弈,也沒有一招是變化,一如和尚將所有可能性封死,然後用力量與力量搏殺。

而他們力量上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方希然的招式,仍然是千變萬化,繁多復雜,勝過一如和尚一籌。

他十手武聖的名頭,並非是浪得虛名,而是恰如其分。其對武道的理解運用之妙,甚至在眾多宗師之中也屬于公認的第一位。

他是由戰場到江湖,由江湖到廟堂,再從廟堂走到戰場,歷經了無數的磨難,才走到了今日的。

這並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以自己獨道的天賦,一路順風順水,順理成章地成為宗師。而是真真正正完成過自己的實踐,十三歲的時候就破解徐暮山祖師的陣法,十五歲的時候就去當過馬賊,十八歲的時候得罪了一位頂尖先天高手,十九歲入京城再被整個圈子排擠趕走,二十三歲因父親的政治立場惹來朝堂上的眾多殺手,二十六歲的時候挑戰南北十二派……

他的一生,其中精彩跌宕,波瀾起伏,不知凡幾,幾乎也可以寫成一本小說,就是成績肯定沒大照諸天好!

——若非如此,方希然焉能成為一代宗師,開宗立派,甚至成為天下所有武者所向往的武聖。

什麼是武聖?就是武中聖者!

可在這一刻,他過去經歷的一切,千錘百煉濃縮而成的武學,竟然都對一如和尚無效。

每一拳每一腳的踫撞,對一如和尚而言,都是輕易承受,自定不動,臉色不變,絲毫沒有異樣。

可與之對戰的方希然,卻都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經脈、骨髓、氣血、丹田、五髒六腑……等等身體的組成部分,全都在震動,顫抖。

他只覺得,自己簡直在和一座山對轟,每一下都是毫無必要的浪費時間,絕對起不了成效,只會將自己打入深淵。

轟隆!

最後一招,方希然忽然一下退後,閉目,站在原地,他的面白如紙,氣色精神內力已經有些衰弱了。

而一如和尚也不追擊,雙手合十,站立在原地。

「好!」方希然忽然睜開眼楮,雙目放光,哈哈大笑起來,「和尚,你的‘奇陽大經’內力,果然是充沛無比,雄渾如山。以內力而論,你當是五大宗師之中第一位。」

一如和尚苦笑搖頭,「只是好運罷了,若非有幸得遇黃師傳法,以參悟奇陽大經之內功精要,貧僧該是寥寥眾生之一,當不得大宗師之盛名。」

「——你他嗎的,讓你不要說客氣話了!」

方希然忽然怒吼一聲,字字猛烈,吐息如雷,宏大無比。

這一聲炸裂出來,蘊含巨大的內力,響徹四周天際,震得一方院落,都隆隆作響。

甚至是周邊各種亭台樓閣,其中的瓷瓶、窗戶、桌椅,全都在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中,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本來有一些方希然的屬下,已經看到此地動靜,聚攏過來,就在數十丈左右的距離圍觀。但這其中武功不濟者,受此一喝,都只覺得渾身內力一激,沖撞過去,好似踫到了一面不可抵御的天牆,當場身子一抖,嘔出一口鮮血的。

這是方希然首次說出髒話,可見他已經動了真怒!

一如和尚面色仍然不變。

一時之間,天地寧靜,鴉雀無聲。

過了許久,才又有方希然的聲音響起。

「老和尚,你都成了大宗師了,還說什麼拜奇陽大經所賜?什麼奇陽大經,玄陰真法,兩本破書罷了,真能成為權威嗎?若拿了這本書,就能成為大宗師,那我的宗師之位豈非廉價量產的狗屁東西!」

方希然再次開口,聲音已經平復下來,卻也帶上了絲絲冷笑,「這次打斗,我本來想要和你開開玩笑,切磋切磋,但你再這麼胡言亂語下去,那就已經是對我的不尊重,也是對你自己的不真誠了。我告訴你,我可真要打出真火了。」

「不,貧僧很尊重你,也對自己足夠真誠。施主,反而是你太自信,太狂妄了,貧僧知道你歷經許多磨難,走到了如今地步,對你而言,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但你還是錯了。」

一如和尚卻搖頭,「方施主,你沒有見過黃師,所以不知道人神極限的境界到底如何?你沒有見過玄陰真法,也未曾領會過奇陽大經,更不知道黃師的智慧本領多麼深奧。你覺得自己距離黃師,最多只差一步,可貧僧必須告訴你,你也有自己一輩子達不到的極限。你說自己有真火,可你不知道貧僧被你強逼著打架,心中也是多麼的憋屈啊。」

「那你就來打服我啊,老禿驢!」

方希然斷聲一喝。

然後他雙手一開,十指大張,整個人居然又是一「變」。

這一變,不是變成了刀槍劍棍。

而是變成了「氣」。

方希然的動作,好像去捉拿大千世界之中,一切肉眼不可見的「真氣」「精氣」「元氣」「靈氣」。他雙手的十指,每一根手指,都化作了一個通道,去攝取,去吸收,去統御,去收納,把天地萬物,一切森羅,都變成自己的東西。

——他在剎那之間,完成了某種氣的「補充」,甚至是氣的「佔據」。

這一刻,方希然的身體里不再有人的靈魂,而是被氣所充盈,所充斥。

拳掌腿指是江湖道。

刀槍劍棍是軍陣道。

在江湖軍陣之後,便是「氣」與「勢」。

「哦,傳說中十手武道的‘氣’之一字,就是這樣的,通過與天地精神合一,進行某種內力補充和增幅的技巧?」一如和尚一眼看過去,心中有了一種驚訝的感覺,「這竟然是,文人道!?」

在江湖道、軍陣道之後,方希然對自己武道的進一步理解,居然是世俗認知之中武道的反面,「文人道」。

氣之一字,就是文人之氣。

所謂一篇文章,有一股氣在內,就是指得這個氣。

方希然認為,武人的武道之中,或許之所以未能達到巔峰,更見圓滿,或許正是缺少了這股氣!

說來,這股文氣,還是他從與吳忘塵的沖突之中所發現的。

當時方希然已經是少年先天高手,可來到皇都之後,卻發現自己武功雖高,但沒有達到巔峰,還是會被一種美所驅逐。

暴力比不上美。

那就把美融入暴力。

這就是方希然成就宗師之時,打破的那一步關隘。

而現在,他運用起這種心法,居然在短短時間,氣息暴漲。之前損耗的大量內力,都在這一刻補充起來,並且逐步攀升增幅,變得更多、更猛!

這一下子,就彌補了他內力的缺陷。

不,不只是彌補,甚至還變成了他的強項,變得霸道、強悍、剛猛無儔!

「這一瞬間的爆發,居然勝過了貧僧的奇陽內力……好,‘水不歇’是施主勝了一籌,‘地不動’是貧僧勝了一籌。所謂三局兩勝,而你我也不好打到生死決戰,那就在這第三回合就分勝負吧。既然施主用氣,那我也用氣。」

一如和尚心中念頭一動,忽然松開手中一捧黃土,點點滴滴的泥塵落在地上。

而他抬手一拿,就從半空之中,抓了一把風。

這一刻,他這個不著眼的,灰撲撲的,像是蒙了塵的和尚的動作,居然有一種變幻如意、靈動無比的感覺。

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簡直像是一塊死硬死硬的石頭,忽然變軟了。

一如和尚的身體,像是隨著空氣的波動,變得千變萬化,柔軟無比。

但這種柔軟,偏偏又不是弱小的陰柔,而是一種陽柔。

是一種「大」柔!

四大佛絕之「氣大不定」!

在這一刻,精通招式的武聖,通過氣走向了內力一道。

在這一刻,內力強悍的和尚,通過氣走向了招式一道。

——兩個截然相反的武道宗師,通過同一種概念,走向了彼此的對立面,然後再次對立了起來。

就好像兩個辯論員,各自選擇命題,唇槍舌劍,幾經焦灼,互相駁斥了對方的根據之後,忽然換邊,握手,來到對方的立場,然後重新開始。

而這一戰,也就真真正正地決定勝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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