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六十一章 兩道旨意

小道君殺死了太子。

沒人能想到,李照這一個剛從鄉下走出來的少年,頭一次決戰便震驚天下也就罷了,之後卻又這麼迅速地做了一件,把殺死陳傲然更加震動更加嚇人也更加凶險的事情。

幾乎每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不管是太子的敵人還是友人,都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臉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

那是被李照的膽大妄為給嚇到了。

堂堂一國太子,被人暗殺在自己的別院,這種事情不嚴加懲處,給個交代,整個國體都是有損的。

李照殺死陳傲然,縱然是使得他名聲大噪,幾乎和小佛王齊名,但歸根結底,這還只是江湖人士之間的斗爭。

或可有一些高層次的人,看到了太子和五皇子之間的斗爭;再高一些的,便是張歸意當日的宴會幾位,曾經來觀看此戰,討論出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忠奸之辨」。

然而,也就僅此而已了。

可今時今日,輿論的爆發,卻如同江海一泄,不可收拾,天降傾潰,銀河倒灌。畢竟太子死了,這種事情是誰也瞞不住的,而他死在一個區區江湖客的手中,更是整個朝廷威嚴的巨大挑戰。

李照的行為,就好像是一封挑戰書一樣,打在了朝廷的臉上。

很快,朝廷發動了搜捕的力量,得到的消息是︰自殺死了太子張明憲,李照就當頭離開皇都,行蹤不定。

若找不到來人,就尋找線索。立刻就有人找上了張明玨,因為人人皆知,李照本是鄉下人,就是張明玨邀請而來皇都的,兩人也算師出同門,關系匪淺。

「……我再說一次,李照這個賊子,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他去刺殺太子,完全是自己的決定。證據就是我手下那群人,還有師妹張萱,全都被他點了穴啊,如果不是時間緊迫,他恐怕連他們都要殺死啊。」

張明玨皺著眉,眼發紅,握著拳頭,咬牙切齒,痛陳厲害,「他這個人桀驁不馴,根本沒有將我放在眼中,其實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此次他膽大包天,膽敢挑戰朝廷的臉面,也不可能是我的意思,我若見了他,一定為兄長報仇,還望諸位明察。」

說著說著,他似乎終于支撐不住,擠出了兩行淚水,整個人涕泗橫流,稀里嘩啦,大哭大鬧道,「兄長,我的兄長啊!」

這個解釋,似乎是很合理的。

朝廷的情報力量,都能夠確定這個消息,張萱和一干人等,的確在李照手下被點了穴,放置數個時辰,一點兒沒有自家人的意思。

「略顯浮夸。」張歸意听到了這個表現,似笑非笑地評價,「老五暗地里應該高興壞了吧。」

這是個小的會客廳,在他左右兩邊,坐著玉陽子、尚公公。

張歸意的神情,似乎在端詳一件很有趣而很陌生的事情,沒有一點感同身受的憤恨,好像這件事情完全和他沒有關系,死得不是他的兒子,活下來那個冷血做戲的更不是他兒子一般。

那種一般的普羅大眾听了皇室兄弟鬩牆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他現在也就是這個表情。

尚公公問,「聖上的意思是,那個小道君的行為,正是五皇子暗中指示?」

「當然不是,老五沒有那麼狠,也沒有那麼決斷,當然他更指揮不動李照,這才是最大的原因。如果他能指揮得動李照,那他就有了當皇帝的資格,他和憲兒也不用比了。」

尚公公皺眉分析,「可是,怎麼會這麼巧,李照剛要殺人,就和他們決裂?」

「這自然是借口,可是這借口來自于李照,不是來自于老五。老五不會用這種粗糙的借口,他要是密謀殺死憲兒,一定會用更加精巧的辦法。這個辦法,應該是李照自己想的,他提前就想好了殺死憲兒,所以點了萱兒的穴道,表示自己和老五劃清界限。」

張歸意道,「正因為這個借口太粗糙,你別看老五戲演得扎實,其實暗地里一邊開心,一邊又擔憂,正等著朕這邊給個答案呢。」

他說話間,看了旁邊的玉陽子一眼,意有所指道,「老玉陽,你說是吧?」

玉陽子苦笑道,「是,聖上明察,貧道臨來之際,愛徒托貧道探听聖上的意思。」

他知道,和張歸意這個人相處,不需要拘泥小節,所以直言不諱。

要知道,當年玉陽子從政的時候,張歸意也只是個皇子,那時候他們還是平起平坐,能夠開玩笑,逗樂子,言行無忌。彼時的玉陽子,也覺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明主,納頭就拜,甘願為其出生入死肝腦涂地。

但自從張歸意坐上皇位,兩個人的關系就微妙了起來。

經年之後,張歸意變了,玉陽子也變了,有時候都說不太清楚這種變化應不應該——但老實說,玉陽子連思考這個問題都不太敢。

其實也就是這種變化,才讓他心灰意冷,想要放棄仕途,重拾武道。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張歸意又將他給拽了回來,非要玉陽子為朝廷效力。

所以,他們現在是明面上「好像」還保持著以前的友情,可實際上君臣就是君臣。

現在的玉陽子,是越來越看不透張歸意了。

「你且放心吧,朕自不會對他怎麼樣的,有能耐的孩子也就這兩個,一個死了,這另一個朕當然得好好寶貝起來了。」張歸意笑道,「正好,朕也不用選了。」

玉陽子眉頭一挑,強行按耐住心中的狂喜,當即從椅子上跪倒下來,埋著腦袋,「皇上聖明!」

即使以他的養氣靜心功夫,也無法在張歸意話語中的暗示面前,冷靜下來。

這就相當于是在說︰皇位以後就明確要留給張明玨了。

除開對張明玨的喜悅之情,他更是震驚于張歸意的態度。

要知道,張歸意正值壯年,說這樣的話其實非常不恰當,就算人人都知道沒有哪個皇子可以與張明玨爭皇位,也不應該這麼說出來才對。

這種事情,應該是某種心照不宣的事實才對,而非皇上親口說出來的東西。

張歸意的態度,似乎是把皇位看作是什麼非常沒意思的東西。可事實上,昔年的張歸意,分明是一個對皇位有無窮野心的少年。

玉陽子一時間腦子模糊了起來,竟分不清自己當年認識的那個要開創盛世、手握權柄、名留青史、慷慨激昂的少年是張歸意,還是現在這個高居上首、似笑非笑、冷冷淡淡、兒子死了也不痛心的皇帝是張歸意。

正在這時,尚公公的耳朵動了動,忽然道,「國師到了。」

「哦?賢弟來了。」張歸意的神色,罕見地動了一動,似乎正經了一些,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一眼地上的玉陽子,順口道,「愛卿平身。」

這還是張歸意今日首次露出這麼正式的表情,似乎就是和張北冥見一面,也比他那個兒子死了都令他覺得有興趣。

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皇兄,我到了。」

但見一個風流倜儻,面如冠玉,氣質優雅,給人一種春風送暖味道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正是天下五大宗師之一的國師張北冥。

但張北冥的臉色並不好看,甚至帶著一種悲愴和憤慨。

他本來是個笑容滿面,時刻給人一種舒服感覺的中年男子,但此時此刻卻罕見地收起了笑容,神色嚴肅起來。

他自然也听說了李照做下的「大事」。

雖然和太子張明憲不熟,但到底是自家親佷兒,從小看著長大的俊杰,一身有相同的血脈,現在天人永隔,怎麼能夠不動容呢?

不過,愁眉苦臉的他和似笑非笑的張歸意一對比,似乎張歸意更像是叔叔,而張北冥才是太子的親生父親。

而在張北冥的身後,跟著一個看上去十分驕傲、聰明、自信的少年,自然是張北冥那個一心想要出名的弟子姚天狼。

「見過皇上。」姚天狼向前一步,對著張歸意跪倒在地。

張歸意一揮手,「平身。」

至于張北冥則沒有跪倒。

相反,張歸意還站了起來,主動為張北冥告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張北冥畢竟是堂堂大宗師,陸地神仙一樣的人物,成為國師護佑一國都是看在與皇帝同一血脈的份兒上,怎麼可能還要行禮?

大宗師,畫聖,皇帝,這是三個不同領域之中「人」的頂點。

他們彼此之間,都是自認為地位對等的。

當然,實際上畫聖肯定沒有辦法和前兩者比,他只是在文人富豪世家高官之中頗受追捧,作品的確足以流芳百世,但所得一切皆受限于強權,若與前兩者發生沖突,來點硬的就要被當場打死,來點軟的也不免活生生餓死。

至于皇帝和宗師,是各有所長,各受限制,一個掌握天下的權柄,另一方則掌握天下最強的武力。

名義上來說,當世的五大宗師,都承認皇家的政權,認為自己是大炎朝子民,不敢對皇家有任何不敬。

但反過來說也一樣,皇帝也默認了五大宗師的許多特權。

皇帝與宗師,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原來真的是李照殺了人?」兩兄弟交流起來,張北冥听完了一切,最後嘆了口氣,「是我的錯,我見了此人,認定他是一心武道、別無所求的有道真人。我是警告了他,不能干涉皇位爭斗,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他對爭奪皇位沒有興趣。可事實上,我還是不夠謹慎,李照是不會出問題的,是憲兒主動招惹了他——也就是說,我應該先去警告憲兒的。」

他的佷子被殺,可是話語之中,竟然還有一種為李照開月兌的意思。

不過在場的眾人都知道,張北冥沒有為李照開月兌,而是就事論事。不管這一次的事件到底有如何影響,在場的幾個人都很難將其和陰謀之類的東西沾染上。

因為李照這個人,的的確確就是和陰謀沒有任何關系的一個人。

這次的事件,應該是太子一方主動出擊,反而被李照反擊。

「關于老五,朕可以不追究,讓他低調一段日子,算是讓朕安撫一下皇後那邊外戚的人心。順便繼續這個姿態,要和李照這種狂徒,徹徹底底地斷開聯系。」張歸意先對玉陽子給出結論。

然後又看向了張北冥,「至于為何找上賢弟,弟應該知曉朕的目的吧?」

張北冥猶豫了一下,「是,請皇兄立刻修書一封,請動方城主。」

張歸意愣了一愣,意外道,「哦,對付一個李照,你還要請動方侯爺?」

方城主,方侯爺,兩個人的稱呼截然不同,但說的都是同一個人——自然是朝廷欽定的天下第一手、武學聖地方圓城城主、大炎朝世襲文武侯、十手武聖、黑白兩道總瓢把子、南北七十二派勢力共推武林總盟主、五大宗師之一!

方希然。

「是的,我必須請動方城主,聯手對付李照。」張北冥誠懇地說道,「一來,李照的武道特殊,屏蔽宗師感應,我須得請動方城主,以其在江湖上的威望,指示南北七十二派勢力共同追緝此人,才有把握;二來,我單獨一人,就算追上了他,也未必能攔住他逃跑,就算將其擊殺,也極有可能付出慘重代價,身體殘缺,必須要與方城主合力對付,才能穩穩當當;三來,我不願意親手殺他,他雖然挑釁朝廷威嚴,罪該萬死,卻也是武道中獨樹一幟、別開生面的奇才,殺掉這樣一個人物,實在是任何武者的遺憾,我希望方城主為我代勞。」

「第一條第三條朕都能理解,就是第二條……」張歸意眯著眼楮問,「賢弟確定,你以一對一,沒有把握將其拿下?」

「我總體勝他一籌,但很難說能輕易將其殺死。」張北冥說,「而且他處于極其微妙的階段,突破的邊緣,若是被我追殺,極有可能在壓力下完成蛻變,反客為主,到時候更難對付。以我和方城主合力,殺死他不在話下。」

「對了,听說杜長生也對此人下了必殺的豪言。」張歸意點頭道,「好,這次的旨意,不只是給方侯爺,連帶著杜長生也送去一封。」

……

半個時辰後,兩封信件出發,一只信鴿載著皇上的旨意送往了北方的方圓城,另一只則送去了東海的涯角派。

寫完了信件,張北冥拉著玉陽子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兩個人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整個皇都能夠和張北冥談資論道的不多,玉陽子算一個。

兩人這就開始下棋。

其中,玉陽子一臉嚴肅,似乎很認真地下,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下得錯落百出,似乎心思完全不在棋盤上。

張北冥又嘆了口氣,「你別裝了,想笑就笑吧。」

玉陽子終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