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艷陽高照, 中央空調里持續吹出簌簌的冷氣，仍有人拿紙巾擦著額頭的汗水。
會議室里回蕩著專家們激烈的爭——聲，霍振東坐在主座上凝神聆听, 秘書在一旁做著速記。
霍燃坐在他身邊另一側, 時不時低頭在筆記本上寫點什麼。
他和霍振東一樣穿著高級定制西裝, 表情很冷峻, 看起來仿佛在思考幾個億的——題。
而在深咖色厚重的桌板下，他先不動聲色地翹起了二郎腿, 又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陶知越隨手轉發給他的文章《注意, 這種坐姿要不得！》, 只好自覺地放下腿。
又——在會議室里坐到發麻的一天。
由他上次給霍振東提供的建議出發, 經過反復研討後，現在霍氏tod項目的開發方向有了——的變動。
因此這幾天所有人都很忙，霍振東更——天天在辦公室里待到深夜，他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霍振東談感情——題。
但初次戀愛的霍燃每天都有滿腔的快樂想要——享，原本關系最好的發小不能說, 其他交往不深的朋友說起來又沒意思，反復受害的霍思涵已經揚言要把他拉黑。
還剩他爸沒有被毒害。
霍燃偷偷地瞄了霍振東一眼, 簡直心癢難耐。
正在觀察眾人表情的霍振東接收到了他的視線, 微微側身過來, 低聲道︰「——不——有什麼想——？」
于——霍燃也悄悄湊過去一點，正色道︰「我覺得說著說著又開始跑偏了，還——先確定第一批要落地的城市，再討——細節。」
在很多人同時討——一件事的時候，很容易出現這樣的情況，專業背景各異的人們會揪著一個還沒確定的東西，不停討——可能出現的利與弊, 由此不斷延展，最後發現半天下來聊了個寂寞，這個東西可能根本不會出現在方案里。
霍振東沉思了一會兒，找到一個縫隙插入話題︰「現在主要——個思路，一路走高投入高收益的——城市，或者先拿下影響力比較小的中小型城市。現在數據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先選一條路吧。」
眼——派人又要開始漫長的各執己——，霍燃很快地翻閱了一下這幾天寫下的東西，搶先開口。
「各位，鑒于我們在商業目的上主要考量的——打造品牌和影響力，那麼我想——年輕人的角度提供一個思路。」
他的表情很認真︰「tod服務的基本對象——本市居民，但真正能讓它聲名遠播、擁有巨——影響力的，其實——來自全國各地乃至——界各地的游客。」
「而現在游客群體的主力軍，同時也——掌握了網絡話語權的那一批游客，——年輕人。我覺得應該——他們最有共——的興趣點出發。」
「除了無——被簡單復刻的——地景區，我認為最重要的——個吸引點，——美食和購物，其中美食的——檻更低，近幾年聲名——噪的幾座旅游城市，基本都——以——色美食作為賣點。」
「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周末乃至工作日夜晚的短途出行，在地鐵站甚至到達的機場車站，直接在tod綜合體中完——一站式的美食體驗和購物，城市的——有風格在這個微縮都市圈里也會有所體現。」
「這樣即來即走，短短幾個小時里就可以領略他們眼中這座城市最具吸引力的風景，能——跨市跨省旅游變——一種日常化的行為，重復到訪率會——幅提高，由此帶來的話題度和影響力——呈指數級增長的。」
「我認為如——這樣的願景出發，應該優先考慮這座城市——否具備可持續的旅游吸引力，而不在于——中小型。」
他話音落下，會議室里寂靜了一會兒，很快沿著這個方向引發了熱烈的討。
霍振東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會議初具——效，散會後，老霍總又留下了火急火燎想下班的小霍總。
等其他人都走完了，霍振東喝了口茶，開——山︰「說吧，最近——不——遇到了什麼事？」
霍燃卸下標準總裁表情，松了松領帶，詫異道︰「有這麼明顯嗎？」
「你——小就對我的生意沒有興趣，——學也不願意念商科，畢業後玩了一年居然真的按時回來了，其實讓我很吃驚。」
霍振東語氣很平靜︰「我本來以為你準備到處流浪幾年，在我的壓迫下沒辦——了，才不得不回來。」
「所以我沒有讓你馬上接觸具體的公司事務，先——跟人打交道開始，慢慢培養興趣，省得一堆事拋過來，你直接撂挑子不干。」
霍燃心虛道︰「哪有這麼夸張……而且也不能怪我，沒興趣就——沒興趣，這——天。」
「那怪望遠鏡？」霍振東難得跟他開了個玩笑。
「——然不行。」霍燃立刻否定道，「實在不行還——怪基因突變吧。」
霍燃五歲生日的時候，——時事業已經初具規模的霍振東，本來打算給他買一套講理財的啟蒙童書作為生日禮物，——小培養財商。
結——那天突降——型流星雨，坐在前往商場的車上還忙碌地打著公務電話的霍振東，一晃眼就看到了。
意外墜落的流星拖著長尾——天際劃過，燦爛無比，路上的行人不約而同地抬頭駐足，深深地凝望著被光芒點燃的夜空。
霍振東搖下車窗，一時間連話都忘了說，任由電話那端傳來喂喂喂的聲音。
最後他在商場圖書櫃台前猶豫了一會兒，又默默走開，給霍燃買了一個精度很高的天文望遠鏡——
那一晚收到禮物開始，霍燃便被浪漫恢弘的星空吸引，沒事就纏著管家帶他找個好位置看星星。
再長——一點，他開始天天嚷著要環游——界，對霍振東日進斗金的生意毫無興趣。
到霍燃環球旅行結束回國之前，除了——小認識的朋友，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霍振東的兒子，連——學室友都以為他只——家庭條件還不錯而已。
有他這個在富二代之路上完全跑偏的哥哥，妹妹霍思涵更——有樣學樣，看不出半點——小姐的樣子。
「不過我還挺好奇的，如——那天你按照原計劃給我買了書，現在我會——什麼樣的？」
霍燃不禁有點感慨︰「我會變——那種——別有商業頭腦的工作狂嗎？」
「沒有如。」霍振東搖搖頭，「每一條路上都有無數的——岔小徑，走向哪里既——命運，也——偶然。」
談到這里，霍燃覺得這——一個很好的契機。
他清清嗓子，鄭重道︰「爸，其實我最近的確走上了一條在外人眼里會顯得有些——別的路……」
霍振東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背都挺直了︰「你說吧，我能承受得住。」
「……先不——露出那種隨時準備——義滅親的表情。」霍燃忐忑道，「我就——交了個男朋友而已，沒有那麼嚴重。」
霍振東怔了怔，直直地看著他。
霍燃揣摩著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端起杯子喝水，準備迎接即——到來的暴風雨。
沉默片刻後，霍振東開口道︰「——認真的談對象嗎？還——像小靳那樣的？」
「——認真的！跟他絕對不一樣！」霍燃搶答，「說到他……要不爸你找個機會跟靳叔叔說說？勸他不要再亂來了，那樣的日子過得多沒意思。」
霍振東點點頭︰「哦，知道了。」
霍燃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結——霍振東就這麼停住了，低頭盯著杯子里隨澄澈茶水浮動的葉片，不知在想些什麼。
「爸，你——不——太震驚了，所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霍燃的心還高高吊著，只好沒話找話︰「你有什麼想——都可以跟我說，不要憋著，有脾氣就發出來，我還——很堅強的，能承受得住……」
在他的叨叨里，霍振東冷不丁道︰「你最近來公司變得很——心，——為了他嗎？」
「啊？應該吧。」霍燃撓撓頭，「我沒這麼想過，但你這麼說，好像——有這個原因……」
說著，他自顧自地——析起來︰「其實也不能說我對你的生意完全沒有興趣，也許——之前一直覺得，你已經在這上面做得很好，我——概沒——超越你，所以下意識覺得與我無關。」
「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覺有了動力。不過他工作真的很努力，我肯定被感染到了，所以你說得對，——為了他。」
總結發言之余，霍燃還不忘給對象貼個金。
霍振東看著他的表情，目光里漸漸透出無限的懷念。
「你很像二十多年前的我，但比我幸運。那時候日子過得太苦，連幫我補件衣服，你媽都得時刻盯著線團還剩下多少，更不敢生孩子，怕害了你們。」
「後來我辭了工廠的活，去做生意，——擺地攤開始，每天收工數錢的時候，也跟現在的你一樣，興奮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可惜後來我走對了一條被人說——奇跡的路，也走錯了另一條更重要的路，你要以我為鑒。」
在霍振東低聲的感慨里，霍燃覺得心好像被輕輕地撞了一下。
「最近去看過你媽嗎？」霍振東——道。
「前天晚上去了，她又胖了一點，看起來很健康，居然還反過來說我胖了。」
霍燃斂起情緒，邊回憶邊笑起來︰「這件事也告訴她了，她驚訝了半天，說以為我會一直單身下去的。本來前幾天就想跟你說的，但你太忙了，沒有找到機會。」
「那就好。」
霍振東也露出一點微笑，牽起了眼角的皺紋。
「時間差不多了，你想下班就快回去吧。」
「你的私事我不干涉，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最後說道︰「我應該更早相信這一點的。」
霍燃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霍振東對陳舊往事表達的歉意。
他站起來準備離開，轉身之前，想了想，伸手跟霍振東握了握。
「爸，謝謝你。」他的聲音很誠懇，「明天。」
霍振東坐在原地，目送他離開，微微頷首，也應聲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