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北城飛南城航班。
頭等艙內。
沈秋羽坐在舷窗邊, 望著天際盡頭滾滾紅雲，朝霞層巒。
透明舷窗倒映出他身旁青年冷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對方正在翻閱劇本內容, 眉頭一直緊鎖著。
距離昨夜——
經過去六七個——時。
沈秋羽現在整個人依然覺得很魔幻。
傅衡突然大半夜跑來他家，說他是傅家失散多年的老二，請他一起去見傅家將要去世的長輩最後一面。
這擱誰能信啊。
沈秋羽當然是不信, 甚至以為傅衡喝了假酒在發瘋，當場嗙地把門關上。
傅衡也不急躁，在門外繼續敲門。
顧濯也——浴室出來，見沈秋羽懵逼臉站在門後, 疑惑他在做什。
沈秋羽壓低聲說︰「剛才傅衡突然跑來，說我是他家失蹤多年的老二，讓我去見他爺爺, 他是不是喝酒了, 多——有點不清醒，我沒記錯的話，他弟弟不是好端端在家里——，怎——胡說八道。」
顧濯——了——門口，走近沈秋羽說︰「他沒騙你，你確實是傅家老二。」
沈秋羽茫然「啊」了聲。
顧濯平靜陳述道︰「記得你之前去派出所做的血樣——, 在系統內匹配上, 他們借——機——找到你, 也做過唾液親子鑒定, 至于你說的傅二, 他不是真正的傅二。」
顧濯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緊不慢道︰「你才是真正的傅二。」
沈秋羽︰「？？？」
按照顧濯所說，原主其實是豪門傅家失落在外的親生兒子, 而傅家養著的那個傅二——不是他們親生兒子？
這听著怎——那——離譜，但顧濯又不可能騙他。
沈秋羽正理著前因後果。
顧濯——向正門，「不讓他進來——？」
沈秋羽反應過來，轉身開門，他至——能確定傅衡不是喝醉跑過來的。
傅衡將雨傘放在門邊角落，在沈秋羽目光示意下，慢步進入室內，卻倏然——見沈秋羽背後的顧濯。
傅衡倏然愣住，眉頭幾不可察地皺起。
顧濯穿的是居家休閑服，沈秋羽給他準備的，因為在浴室抱過渾身沾水的沈秋羽，表面——著有些凌亂。
傅衡眉頭擰得更深，顧濯為什——在沈秋羽家里，還穿著居家服？
顧濯禮貌地朝傅衡點頭。
傅衡也回應了他。
沈秋羽領著傅衡進門到客廳坐。
傅衡沒有廢話耽誤時間，很快將來龍去脈給他說清楚。
當年真正的傅二跟傅老爺子某次出門春游，不幸失蹤，在尋找過程中傅家人得知傅二被綁架，綁匪要求交付千萬贖金，傅家人急得焦頭爛額，各有主張，但最後依然選擇報警。
報警後與綁匪周旋整整半個月，終于擒獲綁匪，營救被困的傅二，傅家人獲得消息喜極而泣，傅總立刻帶上司機趕著前去接自己——兒子，但他在現場跟警察有事要說，讓司機沈建帶兒子先回家。
然而沈建驟生歹念，暗中偷換。
將他自己兒子換走傅二，傅家人急昏了頭，不曾察覺有異常，後來沈建接送傅總時出車禍，腿部致殘，主動提出辭職，而後拿著傅家給的一大筆錢離開，沒人知道他帶著家人去了哪里。
不久後，「傅二」查出患有先天性的遺傳疾病，傅家人發現兒子被調換，而真正傅二自——消失無蹤。
傅家人不知道傅二是否在綁架過程中夭折，但也沒放棄尋找，四處發布消息，竭盡所能尋找，找了整整二十年。
前不久。
血樣在派出所匹配到傅二，他們才知道傅二沒有夭折，仍然還活著，——且完完整整活到二十三歲。
如果不是傅老爺子病——，他們也不——現在就破壞沈秋羽平靜生活，而是選擇更溫——的方式告訴他一切。
傅衡眉——疲憊，「爺爺他對當年弄丟你的事耿耿于懷，至今沒有釋懷，如果不是他病——，我也……」
沈秋羽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顧濯黑眸落在他一顫一顫的發梢，像是被夜風吹的，也像是別的原因。
傅衡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說下去。
沈秋羽是否願意回傅家另說，如果他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又怎——願意去見傅老爺子。
但私心里，他希望沈秋羽能答應，父母渴望他回家——經很久，況且他也想讓沈秋羽回傅家，他受的苦——多了。
沈秋羽正低頭沉。
昏暗中，一只寬厚溫涼的手掌覆蓋在他手背，輕輕攏住他整只手。
他微微抬臉，順著手——過去，顧濯神色如常地將手貼著他，像是在安撫他，又像是在鼓勵他。
沈秋羽忍不住回握顧濯，兩只手輕輕地握在一起，沒有絲毫曖昧，有種彼——依偎的溫馨。
沈秋羽知道顧濯擔心自己。
其實他不是顧濯所想的那樣，在難過糾結傅家的事，相反他很開心，開心自己是不是能有個家，只是開心之余，他又滿心悵然地望而卻步。
這個家，不是他的。
而是屬于消失不見的原主。
自己只能羨慕，卻無法真正擁有。
這一刻。
掌心溫度令他一時間混亂的心緒，宛如找到主心骨，沒有那——慌亂無依。
他開始梳理曾經——過原主的備忘錄，分析著原主的心態，如果是他，——不——願意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原主跟他不——，他堅定認為沈富強他們是親生父母，——未懷疑過，一直在為沈家奔波拼命。
如果是原主，他應該也是渴望家的。
否則他也不——抓住沈家不放手，明知——被沈富強利用，被繼母虐待，也舍不得月兌離這個家——
某方面來。
他——原主其實很相似。
傅衡見沈秋羽遲遲不說話，心髒熱度也開始冷卻。
他早該明白的。
沈秋羽怎——不怪他們，明明是家人疏忽大意，導致他走失這——多年，在外受盡苦難，養父也對他那——差。
是他——強求。
傅衡開口道︰「如果你不願意——」
沈秋羽抿了抿唇瓣，「我願意去見傅爺爺最後一面。」
傅衡聞言怔愣住，繼而——眶微濕。
「好，我帶你回家。」
在天色將亮時。
顧濯到北城機場送兩人回南城，他目送兩人登機，沈秋羽在安檢口頻繁回頭，跟他依依不舍地揮別。
傅衡將兩人互動盡攬——底，微微皺眉。
兩人在頭等艙坐下，等待起飛。
傅衡轉頭見沈秋羽在跟什——人發微信消息，又想起剛才在安檢口沈秋羽不舍地離開顧濯。
他不禁問道︰「秋羽，你平時跟顧濯關系很好？」
沈秋羽「唔」了聲，沒多說。
沈秋羽忙著給顧濯發微信，讓顧濯別忘記做飯約定，自己很快就回北城，以及刪掉另外三個老板的聯系方式。
他把三個老板都給拉黑處理，又連夜買了張新的手機卡，正在換，順便把新手機號告訴顧濯。
旁邊的座位。
傅衡食指在扶手輕輕叩動。
他的動作很有節奏，隱隱帶著一絲焦躁——慮的意味。
在他——來，顧濯——沈秋羽關系非比尋常，有些過度親密，先前沈秋羽個人資料中有提過他性向，他也知道。
只是……
他——沒聯想過兩人——有這層關系。
他們兩人現在是在交往？——
起來是。
傅衡微抿著唇，沒有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隱私，他不方便問，只是希望，有一天這個弟弟也能對自己敞開心扉。
沈秋羽不知道他心底那些奇怪想法。
他顧自忙自己的事，徹底擺月兌那些性格古怪的大佬們，又確認工資到賬，他心——賊好，趕緊給顧濯發大紅包。
顧濯一如既往秒回。
【zhuo】︰？
【啾啾】︰獎勵給顧戳戳
【zhuo】︰……
空乘正在提醒乘客關閉手機。
沈秋羽摁滅屏幕，正要關手機時，新消息提示音「滴」地響了聲。
他順手點開——，是顧濯發的消息。
【zhuo】︰〔紅包〕
【zhuo】︰〔紅包〕
【zhuo】︰獎勵給土撥鼠
【啾啾】︰？？？
顧氏集團。
總裁辦公室。
助理把文件放在辦公桌面。
他抬起頭，正要說最近調職的事，忽見自己頂頭上司在——手機，低聲輕笑，眉——間有一抹輕松笑意。
助理心想，這就是談戀愛的魔法——，顧副總現在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不多時。
顧濯斂去笑容，開始投入工作。
他見助理遲遲沒離開，轉眸——他，似乎在奇怪他怎——沒出去。
助理這才恍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沒說。
他猶豫著說道︰「顧副總，幾個月前顧總調任我過來做您助理，是臨時應急，現在顧總那邊有工作交給我，我需要回那邊，但如果您還需要助理，我——讓人事那邊繼續為您招聘。」
顧濯默認听他說完，——忖片刻，說道︰「讓人事那邊發份招聘要求過來。」
助理說︰「顧副總有人選的話，可以直接內推，不用再走流程。」
顧濯「嗯」了聲。
隨後助理離開辦公室。
沒兩秒，助理陡然反應過來。
顧副總心里的助理人選，該不——是……沈先生吧？
助理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他不禁開始佩服顧副總，這路子簡直不要——野，顧副總好大膽。
助理再次刷新對顧副總的認知。
其實他猜得很準。
顧濯預想的助理人選確實是沈秋羽。
沈秋羽到顧氏工作，他父母——大哥不——有意見，只是還需要征求沈秋羽意見，——他是否願意來。
他將這想法暫時壓下。
這件事需要沈秋羽——南城回來再決定。
南城。
某鄉間——道。
豪車——駛在狹窄崎嶇的泥地，周圍是綠油油的稻田，零星幾棟老宅杵在稻田四周，人煙稀。
沈秋羽將視線——窗外收回，奇怪道︰「傅導，我們——爺爺不該直接去醫院——，怎——反而來這里？」
傅衡在听到沈秋羽喊他」傅導「時，微愣瞬息，心頭澀澀的開口道︰「爺爺不想人生最後關頭浪費在醫院，要求回老宅住，爸媽拗不過他，就把他帶回這里，家里也有私人醫生陪護照料。」
沈秋羽了然點頭。
不多時。
豪車駛近一棟白牆青瓦的老宅子。
這是一棟頗有江南水鄉風格的四合院，門前有條——水渠，大門口有棵很大的柿子樹，枝繁葉茂，一簇簇淡黃的花在綠葉間隙冒出頭。
沈秋羽好奇地四處——量。
傅衡——他睜著杏——東張西望，一副非常好奇的模樣，心頭酸澀更濃烈。
原本這地方也該是他童年待過最多的地方，像他這個哥哥一樣，只是那場意外讓他們全家分別二十年。
傅衡壓下喉嚨里的澀意，柔——自己語氣說︰「等——兒先進去——爺爺，見過爺爺之後，我帶你在周圍逛逛。」
沈秋羽點點頭，跟在他背後進入院子。
見到傅爺爺前，沈秋羽以為這位年邁的科研老教授——是儒雅溫——那類人，或者偏向陸謙那種斯文冷峻。
他怎——也沒想過見到傅老爺子第一面，是傅老爺子偷吃高糖蛋糕，被醫生發現制止，傅老爺子不听不听，拔腿就跑，一群人追著讓他吐出來的畫面。
沈秋羽︰「……」
大家忙活一大圈，最終傅老爺子被按頭吐出蛋糕，然後鬧脾氣不肯喝藥。
沈秋羽恍然大悟傅衡——底那片青黑是怎——來的，敢——是在這里。
傅老爺子生悶氣不理人。
傅衡過去蹲下竹椅邊，哄道︰「爺爺，您不是很想見臻臻——，我去北城把他給您找來了，您。」
傅衡引著傅老爺子往門口——來。
沈秋羽站在門邊，立刻感到有兩道銳利目光落在他身上，——神審視。
傅老爺子——量他半晌，沖沈秋羽招招手，示意他過去，沈秋羽慢悠悠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喊了聲「爺爺」。
傅老爺子定然——他，繼而把傅衡等人趕出去，他飛快走過去把門給關上，又不放心地反鎖。
確認外頭沒人，傅老爺子把沈秋羽拉到臥室角落，悄悄——開木質儲物櫃的三層大抽屜，壓低聲偷偷說話。
「臻臻，這些都是爺爺給你攢的。」
「攢了好久好久的。」
沈秋羽低頭——去。
滿抽屜都是——孩子——喜歡的零食。
整整三層零食。
後來沈秋羽才知道。
傅老爺子患的是阿爾茲海默癥。
他在慢慢遺忘這個世界。
他想趁徹底忘記所有記憶前，——那個因他失誤被弄丟二十年的臻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