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年大叔的問題仿佛天降寒冰,瞬間將火.藥味十足的氣氛凝固了幾分。陸境儀和紅發少年同時沉默了下來,立場相反的兩方對這個問題的反應倒是出奇一致。
少年覺得自己早就告訴過中年大叔真實身份,只是對方不信,所以壓根懶得再費口舌;而陸境儀想的,則是萬一他們的身份和關系引起了這個中年人的恐慌,做出了不理智的舉動,恐怕會節外生枝。
各懷心思下,兩人默契了選擇了無視中年大叔的問題。而中年大叔哪知道他們心中的小九九,他看到那兩人並沒有回答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繼續發問,只能強行扭轉話題︰
「那個、你們倆都受傷了,得趕快給你們治療才行!只可惜我的藥包不小心掉了……」中年大叔尷尬地撓撓頭,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崖頂。「而且這雨雖然是停了,但這懸崖太高,天也黑著,光靠爬是爬不上去的,想出去還得另外找出口。」
「出口嗎……」紅發少年嘀咕著,在警戒的同時迅速掃了一眼四周。
這是條狹長的泥濘谷底,兩邊都是濕滑陡峭的岩壁,攀爬難度不小;昏暗的懸崖底部鋪滿了厚厚的腐朽枯枝,也多虧了這些枯枝的緩沖,三人才勉強保下一命。至于山谷後方則已被落石堵住,要想尋找出路,也只有順著山谷前方沿著谷底一直走了。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吧。剛才那具穿著壽衣的怪物暫時不在附近,但如果它循著氣味找上門來,如今咱們這幫‘傷員’可不是它的對手。」陸境儀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一顆夜明珠,借著夜明珠的微光朝著漆黑的山谷前方走去。
「……」紅發少年雖然沒有完全放下對陸境儀的警惕,但眼下僵持在這的確對他相當不利,于是便也默認了對方的提議,在中年大叔的攙扶下小心地跟在了陸境儀身後。
「沙……沙沙……」
陣陣陰風卷起腐朽的枯枝,將死亡的氣息盤桓在前進的三人左右。不知為何,眼前的這條山谷毫無生機,別說是蟲鳴鳥叫了,目及之處連一株活的植物都沒有,這讓中年大叔有些一籌莫展。
「哎,本想著在這里找點草藥給你們應急治療一下的,怎麼什麼都沒有……這兒到底是怎麼地方?」
中年大叔滿臉憂慮,不僅僅是因為此時三人的處境,他還擔心先前救下的那名身穿嫁衣的啞巴少女。「也不知道那女女圭女圭是否安全,之前讓她在原地等我,要是我一直不回去的話……」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擔心別人?」
紅發少年冷聲懟了一句,視線卻始終聚焦在前方陸境儀的身影上。比起什麼啞巴少女,他更在意前面這個長發男人會不會做出什麼危險舉動。只是這一路上對方似乎完全無視了他,甚至都不介意把後背暴露給他,也不知是心大,還是篤定了少年沒力氣偷襲自己。
「嗯?前面沒路了?」
正想著,卻見陸境儀忽然停下了腳步。夜明珠的光芒中,只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堵高聳的岩壁,這條狹長的谷底已然到了盡頭。
「哎呀,這可怎麼辦……」中年大叔連忙走上前,探著腦袋朝前方不斷觀望著。「咦?等等……那塊大石頭後面,是不是有個山洞?」
「好像真有……」紅發少年眯起眼,發現前方岩壁的角落里的確豎著一塊巨大的落石,而在落石的後方,則隱約露出了道一人寬的漆黑豁口。陣陣陰風從豁口中吹拂而來,里面似乎別有洞天。
「既然洞里有空氣流通,那說明里面應該連接著外界,或許能找到出口。」觀察了片刻後,陸境儀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于是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到了洞口。
「山洞里情況不明,你們盡量跟緊我,注意腳下。」說完,陸境儀便拿著夜明珠,一馬當先地踏入了這條狹長的山洞。而中年大叔剛打算跟著進入,卻忽然察覺到身後的少年沒有動。
「嗯?小女圭女圭你不走嗎?」大叔問道。
「……」紅發少年沒有回答,赤紅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漆黑的山洞。凶獸的直覺讓他對這座詭異山洞產生了某些生理性的抗拒,但眼下並無其他路可走,最後也只能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一言不發地跟著中年大叔走入了洞內。
「滴答……滴答……」
洞頂滲出的水滴淅淅瀝瀝落在眾人腳邊,陰冷潮濕的空氣里似乎還混雜著一股疑似腐爛的異味,在前進了數百米後,山洞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團隱隱約約的綠色熒光,這讓三人的神經不由緊繃了起來。
有人?
紅發少年立即拉著中年大叔停下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陸境儀則在黑暗的掩護下,不動聲色地伸手一揮,隨著手背式神銘文的閃過,一道形似蝙蝠的虛影瞬間飛出,朝著熒光的方向探尋而去。
「前面有個很大的空間,但好像沒有人。」片刻之後,陸境儀悄悄收回式神,重新看向了身後兩人。「不過這地方的氣息很古怪,不排除漂浮有毒沼氣的可能。我有內力護身倒不怕,只是……。」
話說一半,陸境儀的視線定格在中年大叔身上,作為普通人的他恐怕是眼下最脆弱的那個。
「哎?干嘛看我呀?放心,我沒事的~」中年大叔哈哈一笑,拍拍胸脯說道。「我可是常年行醫,以身試毒草的情況多了去了,體質和普通人不一樣~一般的沼氣啊毒氣啊根本奈何不了我,倒是這個小女圭女圭……」
說著,中年大叔擔心地望向旁邊的紅發少年,卻遭了對方一記白眼︰
「老子百毒不侵,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可是……」
「既然大家都沒問題,那就走吧。」陸境儀適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轉身朝前方熒光之處走去;而中年大叔雖然還有擔憂,但無奈紅發少年已經無視他徑直出發,便也只能乖乖閉嘴跟了上去。
前方的光亮越來越大,待到三人走到盡頭,便發現眼前忽然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偌大的圓形地下岩洞,洞內漂浮著大量綠色磷光,仿佛一團團鬼火,顯然這便是先前所看到的熒光出處;而岩洞的中央,則集聚著一潭黑色的泥沼池塘,甚至連四周岩壁上都攀附著同樣的黑色黏膩物質,泥沼中咕嚕咕嚕地向外冒著泡,散發著令人不悅的氣息。
此外,洞內明顯有人工開鑿的痕跡,只是這些痕跡十分粗糙,像是臨時趕工出來的地方。但更詭異的是,他們發現這片岩洞的地上竟然布滿了許多如蚯蚓般扭曲密集的黑色紋路,不僅如此,岩壁上還零零碎碎貼著不少白色的「囍」字,加上散落在四周的那些同樣貼著白色「囍」字的陶罐,使得整個岩洞被布置得像一座參雜著婚嫁元素的冥堂,顯得詭異而陰森。
「你們看!後邊的石台上……好像有很多棺材!」
中年大叔發現了什麼,連忙伸手指著岩洞底部。只見泥沼後方隆起的一座簡陋祭台上,堆放著十幾具貼著白色「囍」字的黑色棺槨,祭台周圍的地面上還刻著許多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儀式後留下的痕跡。
「呵,看這些棺材的樣式,和當初綁架你用的那種一樣。」紅發少年望著那些似曾相識的黑色棺槨,對中年大叔冷冷說道。「看來他們本來就是要送你到這來,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自己來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就是說,這些棺材里其實也裝著活人??」
中年大叔一听,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顧不上害怕,立即咬牙跑入岩洞,爬上底部的祭台,只是當他站上祭台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卻忽然一顫,整個人硬生生地愣住了。
滿地的血液交織成一張黏膩的巨網,將腳下的石台染成一片暗紅;腥臭與腐爛的氣息透著絕望,揭示著曾發生在此的血腥殺戮。
「這里‘死氣’濃厚,我想……就算這些棺材里曾經有活人,恐怕也已經……」陸境儀跟著走上祭台,低頭掃了眼上面那些已經泛黑的大片血跡,輕輕嘆了口氣。
「……打開看看吧。」半晌之後,中年大叔低聲說了一句。他走上前,將那些血跡斑斑的棺槨一具具打開察看,全程未置一詞。
紅發少年並沒有跟上去看,棺槨中所散發的氣息早已告訴了他答案。他只是沉默地抬著頭,望著中年大叔那張寫滿悲愴的面龐。
他不能理解,尤其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為了不相干的他人而悲傷。在他看來,人類的生命宛如浮游,朝生暮死。也正因為見過太多生命的來來去去,他對此早已麻木,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已無所謂,所以他突然想知道為何這個中年男人,此時會表現得如此悲哀。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人類的情感產生好奇。
「你……為什麼要難過?」看著中年大叔泛紅的眼眶,紅發少年突然開了口。
「……?」中年大叔微微一愣,似乎沒明白為何對方突然這麼問。「因為……有人死了……」
「你又不認識這些人,他們死了就死了,你難過些什麼?」少年繼續問道。
「……」中年大叔沒有說話,他抬頭注視著紅發少年那雙赤色眼眸,在那一刻,少年似乎覺得這位看上去沒心沒肺、甚至有些傻乎乎的中年人,此時顯得有些嚴肅。
「因為他們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中年大叔認真說道。「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敬畏,而為逝去的靈魂默哀,是我能給他們的最後尊重,和我認不認識他們無關。」
「……」紅發少年沉默了一瞬,他看著這名中年男人的臉,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涌起了某個沖動,使得他鬼使神差般地再次開了口︰
「……那,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也會為我難過嗎?」
「哎,你這小女圭女圭,說什麼‘死’不‘死’的!」中年大叔一听,頓時急了。「別胡說八道,你一定能比大叔我活得久!」
「我是說‘如果’。」紅發少年有些不依不饒,似乎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你這女圭女圭怎麼那麼 呢……」大叔看上去有些無奈。「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我會更難過,因為……你是我的「家人」啊。」
「……」紅發少年的赤眸微微一顫,瞳孔深處似乎有某種情緒開始動搖,而這一切也被邊上的陸境儀盡收眼底。
「你……果然是個笨蛋……」片刻之後,紅發少年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悄悄嘀咕了一句。待到再次抬起頭,他的表情已恢復了冷靜,只是眼眸深處的冰冷已消解了不少。
「行了,趕緊找出口吧,不然我們全得交代在這。」像是顧忌著旁邊陸境儀的目光,紅發少年別過頭,躲開了對方的視線。
「既然能運送那麼多棺材到這,就說明一定有比我們來時更大的出入口。」陸境儀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順著少年的話分析道。「而且看這地方的布置,與其說是‘墓穴’,不如說是‘禮堂’,只不過這里進行的儀式,卻有些特殊。」
「什麼意思?」
「這儀式恐怕不是針對活人的。」陸境儀推了推單片眼鏡,臉色變得略微有些凝重。
「如果我沒猜錯,這里進行的……是「陰嫁」。」